汴梁西郊,校场。
秋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动着场地上尚未清扫干净的马粪和尘土。数百名精锐骑兵正在场中演练冲阵、迂回、骑射,马蹄声如闷雷滚动,呼喝声整齐划一,气势惊人。高台上,殿前都虞候赵匡胤按剑而立,身披崭新的明光铠,阳光照在甲片上,反射出耀目的光芒。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麾下儿郎的每一个动作,不时对身边的副将低声吩咐几句。
自高平凯旋,赵匡胤擢升殿前都虞候,实权在握,加之其原本就在禁军中根基深厚,如今更是风头无两,隐隐有成为军方新生代领袖之势。他麾下这支骑兵,经高平血战洗礼,又补充了精锐,如今愈发彪悍,是汴梁城中谁都不敢小觑的一支力量。
场边,陈嚣在数名亲兵的陪同下,安静地观看着。他是应赵匡胤之邀前来“观摩指点”的。两人自高平并肩血战、救驾立功后,关系一度变得极为紧密,常以兄弟相称,来往频繁。赵匡胤豪爽大气,多次在公开场合赞扬陈嚣,颇有提携之意。陈嚣对这位历史上未来的宋太祖,也始终保持着表面的敬重与亲近。
但不知从何时起,陈嚣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由鲜血和生死危机凝结的“兄弟”情谊,正在发生某种不易察觉的变化。
赵匡胤依旧会拍着他的肩膀叫他“贤弟”,依旧会在酒宴上与他谈笑风生,回忆高平惊险。然而,在一些涉及军务、人事乃至对朝局看法的交谈中,陈嚣能感觉到赵匡胤话语中多了一分斟酌,少了一分当初的毫无保留。那爽朗笑容的背后,目光偶尔扫过自己时,会带着一丝更深沉的审视。
陈嚣理解这种变化。位置不同了。当初他是急需证明自己的新锐营指挥使,赵匡胤是早已成名、地位更高的骁将。两人虽有合作,但并无直接的竞争关系,反而因为共同救驾而利益一致。如今,他陈嚣已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独掌一军,圣眷优渥,更得晋王柴荣青睐,委以试点练兵的重任。从某种程度上说,在皇帝和晋王心中,尤其是在“革新军制”这个未来的可能方向上,他陈嚣的分量,已经隐隐构成了对赵匡胤这种传统强悍武将路线的某种“挑战”或“补充”。
功高震主是忌讳,而功高相忌,在同侪之间更是常态。即便赵匡胤胸怀宽广,也难以完全免俗。更何况,赵匡胤本就是野心勃勃、目光长远之人。
“贤弟!看为兄这些儿郎,可还入眼?”演练告一段落,赵匡胤大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到陈嚣面前,笑容满面,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动作依旧亲热。
陈嚣笑着拱手:“赵兄麾下铁骑,纵横如风,悍勇无双,自然是天下精锐。小弟只有学习的份。”
“哈哈哈!”赵匡胤大笑,揽着陈嚣的肩膀往场边早已设好的席案走去,“你我兄弟,何须客套!来,今日难得清闲,正好喝几杯,说说体己话。”
席案设在校场旁一处简易的凉棚下,酒是军中常见的烈酒,菜是几样简单的肉食。两人对坐,亲兵侍立在远处。
几碗烈酒下肚,气氛似乎回到了高平战后那段毫无芥蒂的时光。两人谈起战场旧事,谈起某些跋扈的旧将,谈起对北汉、契丹的看法,言语投机。
然而,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到近来朝中关于整军备武的议论,以及晋王柴荣对军队的关注时,陈嚣感觉到赵匡胤的语气有了细微的变化。
“听闻晋王殿下近日颇关心军务,尤其是贤弟你在‘嚣字军’和控鹤军那边的动静。”赵匡胤放下酒碗,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看着陈嚣,“陛下和殿下,似乎有意在军制上做些文章?”
陈嚣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他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殿下确有垂询,以为高平之胜虽可喜,然我军弊端亦显,当思改进。小弟不过是将平日带兵的一些粗浅想法,禀报殿下而已。”
“改进?好啊!”赵匡胤抚掌,眼中精光一闪,“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确实该常思进取。不知贤弟都有哪些高见?为兄痴长几岁,带兵也有些年头,或可参详参详?”
他的话听起来充满兴趣和支持,但陈嚣却听出了探究之意。赵匡胤想知道,晋王和陈嚣到底在谋划什么,这套“新法”究竟有何特别,会不会影响到他,或者,他能否从中分一杯羹,乃至掌控主导权。
“赵兄说笑了,小弟哪有什么高见。”陈嚣谦虚道,“无非是觉得,练兵当更重实效,纪律要严到骨子里,让士卒令行禁止;操演要贴近实战,不能光摆花架子;再就是小队之间配合要默契,如同手足。这些都是赵兄早就精通的本事,小弟不过是拾人牙慧,整理一番罢了。”
他说的都是纲要里最表浅、最不容易引起争议的部分,核心的体系化思想、科学训练方法、后勤医护革新等则一概不提。
赵匡胤听了,哈哈一笑,似乎有些满意,又似乎有些未尽兴。他举起酒碗:“说得好!练为战,不为看!来,为这句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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