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四年六月初,幽州都督府后院仍是药香弥漫,但前堂的气氛已悄然改变。
陈嚣卧床养伤的第三十日,讲武堂的章程刚刚递到柴荣案头,朝中和军中的暗流便已开始涌动。这暗流起初只是细微的涟漪,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汇聚成足以掀翻小舟的浪涛。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萧绾绾。
六月初三清晨,她照例去城南校场查看讲武堂的改建进度,却在营门外被两名陌生士卒拦下。这两人并非破虏军旧部,而是赵匡胤麾下的亲兵。
“萧司谏,请留步。”其中一人拱手,语气客气,脚步却钉在原地,“赵将军有令,校场正在整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萧绾绾眉头微蹙:“讲武堂选址在此,我有陈将军手令,前来督办改建事宜。”
“陈将军的手令……”那亲兵笑了笑,“末将只认赵将军的令箭。萧司谏若有事,不妨先去找赵将军请示。”
话里话外,已将那“陈将军”三字轻飘飘带过。
萧绾绾心下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好,我这就去问赵将军。”转身时,余光瞥见校场内正在操练的士卒——已非破虏军那熟悉的黑衣黑甲,而是赵匡胤本部兵马的红衣。
她快步赶回都督府,将所见告知陈嚣。
陈嚣靠坐在床头,听完后沉默片刻,只问了一句:“讲武堂的工匠进场了吗?”
“昨日已到,现在被拦在外面。”
“让工匠先回去,工钱照付。”陈嚣平静道,“你亲自去一趟赵匡胤那里,就说讲武堂选址一事,还需从长计议,请他暂时接管校场防务。”
“可那是陛下亲口允准的……”
“陛下允准的是讲武堂,不是校场。”陈嚣看向窗外,“赵大哥想扩大防区,情理之中。眼下幽州初定,不宜因小事起争执。”
萧绾绾咬牙:“这哪里是小事?他分明是在试探!试探你伤重之后,对破虏军旧部还有多少掌控力,试探陛下对你的宠信还剩几分!”
“我知道。”陈嚣收回目光,“所以更不必争。绾绾,记住:争一时意气,输的是大局。”
萧绾绾深吸一口气,终究点头:“我明白了。”
同一日,汴梁皇城,政事堂。
争论已持续了半个时辰。
“陈嚣重伤难愈,新军编练使一职岂能悬空?”御史中丞王朴须发皆张,“按制,此等要职若主官病休超过一月,当由副手暂代,并报兵部备案。如今幽州只报了个‘副将暂领’,连个姓名都没有,成何体统?”
户部侍郎韩知古放下茶盏,语气温和:“王中丞所言极是。不过陈指挥使虽伤重,却并未卸职。陛下有旨,命他静养,一应军务由副手代行,这‘代行’二字,便是权宜之计。待陈指挥使康复,自然重掌其事,何须兵部另作安排?”
“康复?”另一位文臣冷笑,“韩侍郎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太医院院正回禀,陈嚣左手筋脉尽断,腹部重伤,纵能保住性命,也绝无可能再骑马领军。一个新军编练使,自己连马都上不去,如何编练新军?岂非天大笑话!”
“李尚书此言差矣。”韩知古不紧不慢,“孙膑断足,仍可运筹帷幄;陈指挥使伤手,为何不能训将练兵?讲武堂章程昨日已到,陛下御览后大为赞许。可见陈指挥使虽不能亲临战阵,胸中韬略却未减分毫。”
“纸上谈兵罢了!”李尚书拂袖,“练兵不是写文章,要亲临校场,要示范战法,要与士卒同甘共苦!一个连刀都提不起的人,凭什么让将士信服?”
“凭他半日破易州、野战退铁骑、率先登幽州!”韩知古声音陡然提高,“凭他练出的破虏军,是大周立国以来第一支能在野战中硬撼契丹铁骑的步卒!凭他麾下五千人,伤亡过半仍死战不退,为大周拿下幽州这座坚城!李尚书,这些功绩,难道因为他伤了手,就一笔勾销了吗?!”
堂中一时寂静。
王朴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宰相范质抬手制止。
“韩侍郎,”范质缓缓开口,“陈嚣之功,无人能否认。但国之大事,不能全系于一人之身。新军编练使统管禁军改制,关乎国本。陈嚣重伤是事实,能否康复、何时康复,皆是未知。为稳妥计,将编练权暂归兵部,由诸位老将共议,待陈嚣康复再行交还,有何不可?”
话说得公允,却暗藏杀机——一旦权力收归兵部,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韩知古心知肚明,正要再辩,内侍忽然入内:“诸位大人,陛下口谕:新军事务,朕自有决断,诸卿不必再议。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躬身:“臣等遵旨。”
散朝后,韩知古匆匆出宫,马车却未回府,而是拐入一条小巷,在一处茶楼后院停下。
雅间内,已有一人等候——正是陈嚣在汴梁的产业负责人赵四。
“韩侍郎,”赵四脸色凝重,“军中情况不妙。”
“说。”
“赵匡胤这半月来,已先后接管了幽州四处校场、两处武库。破虏军旧部被打散编入各营,几个老都头或被调离,或明升暗降。陈将军之前拟定的新军操练章程,也被以‘因地制宜’为由,改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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