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的下午,星火营的“教化组”棚屋里,三个书生吵得面红耳赤。
吵架的原因很简单:李根柱让他们写一份告示,给山下的百姓看。
“告示者,宣德布政之器也!”陈文远激动地挥舞着半截炭笔,“当用四六骈文,引经据典,方显我星火营非草寇之流!”
李青云:“非也非也!骈文艰深,百姓如何能懂?当用白话,直抒胸臆!”
最年轻的赵明诚怯生生道:“学生以为……或可仿《讨武曌檄》体例,先数胡里长之罪……”
“你那是檄文!咱们现在是安民告示,不是宣战书!”
“告示就不能有气势了?”
“气势不等于之乎者也!”
三人吵得不可开交,声音传到了隔壁的工兵队棚屋。张铁锤正在打铁,听得心烦,抡起锤子“哐”地砸在铁砧上:“吵啥吵!识几个字了不起啊?!”
这一锤子把三个书生吓住了。
消息传到李根柱那儿时,他正在和周木匠看新做的了望塔模型。听完汇报,他放下手里的木块,对周木匠说:“周队长,你继续。我去看看咱们的‘笔杆子’。”
走进教化组棚屋,三个书生立马站直,像犯错的学生。
“吵出结果了吗?”李根柱问。
陈文远硬着头皮道:“队长,兹事体大,文体关乎……”
“说人话。”
“……就是不知道该用啥写法。”
李根柱找了块石头坐下,想了想:“我问你们,这告示是给谁看的?”
“自然是给山下百姓……”
“百姓里,识字的多吗?”
三个书生愣住了。他们这才想起,山下那些佃户、长工,十个里有九个半不识字。
“那……那写了有何用?”李青云困惑。
“识字的人看了,会念给不识字的人听。”李根柱道,“所以,第一要让人听得懂。第二要让人记得住。第三要让人信得过。”
他拿起一块石板,用炭笔画了三个圈:“你们一人说一条,这告示最该说啥。陈文远你先说。”
陈文远思索片刻:“当申明大义,言我等上山乃逼不得已,非为作乱。”
“好。”李根柱记下,“李青云。”
“当……当控诉胡里长等豪绅之恶,言明只与他们为敌,不扰百姓。”
“赵明诚。”
年轻的赵明诚脸红了红:“学生以为……当许以承诺,比如……比如将来若能成事,当减租减赋……”
李根柱眼睛一亮。这小子有点想法。
他把三个圈连起来:“那告示就分三段。第一段,咱们是谁,为什么上山。第二段,咱们要干什么,不干什么。第三段,将来想干什么。”
他看向三人:“用最直白的话写。不要之乎者也,不要典故,就像你跟你村里不识字的老叔说话那样。”
三个书生面面相觑,这种写法他们从没学过。
但李根柱下了死命令:晚饭前必须写出草稿。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棚屋里炭笔沙沙响。三个书生抓耳挠腮,写一句,擦掉,再写一句。陈文远忍不住又想用“夫天下者”,被李青云一把按住:“队长说了,说人话!”
最后憋出来的草稿是这样的:
“北山父老乡亲们:我们是星火营,就是山里那伙被叫做‘贼’的人。我们原来也是种地的、打铁的、读书的,是被胡里长、朱大户这些人逼得活不下去,才逃进山里的。”
“我们上山,只为活命。我们不抢穷人,不欺负老实人,只跟那些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的恶霸为敌。朱大户的粮食是我们‘借’的,因为他逼死人命,强抢民女。我们只拿了他该还的债。”
“我们想过的日子,是人人有地种,有饭吃,不用卖儿卖女,不用被高利贷逼死。现在我们人少力薄,只能躲在山里。但将来若有可能,我们愿为父老乡亲讨个公道。”
“星火营李根柱及全体兄弟敬告。”
写完后,三人战战兢兢拿给李根柱看。
李根柱看完,沉默了很久。三个书生手心冒汗,以为写砸了。
“好。”李根柱终于开口,“就这么着。陈先生,你用工笔抄三份。赵明诚,你去后勤队领点面糊。李青云,你准备一下,今晚跟我下山。”
“下山?”李青云腿一软。
“对。把这告示,贴到山下三个村的祠堂外面。”李根柱看着他,“敢不敢?”
李青云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咬牙:“敢!”
当夜,月黑风高。
李根柱带着李青云、王五和狗剩,摸黑下山。三份告示用防水的油纸包着,背面刷了面糊。
第一个村子很顺利。祠堂守夜的是个孤老头子,早睡了。李青云手抖得厉害,面糊抹得不匀,告示贴得歪歪扭扭。
第二个村子出了点意外。刚摸到祠堂墙根,就听见里面有动静——是村里的保长在训话:“……都给我盯紧了,最近山里那伙人……”
四人赶紧躲到树后。等保长骂骂咧咧走了,才敢出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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