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钱管事领了僮仆小来给齐二郎,顺便告知牧尘子旬假有事找他,齐二郎也没问何事就答应下来。
他与牧尘子虽名为师徒,可他日日奔波蒙学,除了旬假日日都与黄渠待在一处。
而真正的师父牧尘子,有时连面都见不上,这次他有事要见齐二郎还需钱管事传话。
这么想来齐二郎也发现,自己这些时日光顾着用功识字读书,都没怎么关心过师父牧尘子,这个习惯可不好,得改。
旬假那日,他没有在自己的小院里用朝食,而是同钱管事说了一声,去厅上与牧尘子一道用。
多日不见,再看到齐二郎,牧尘子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的变化。
人道“腹有诗书气自华”,齐二郎不过刚认了字,读得几篇文章,眼神中已然能够看到骨子里透出的自信。
“今日旬假?”
早几日听钱管事提过,但牧尘子仍作不知状。
“正是,钱管事说师父您有事找我,就先过来了。”
“还行,还记得有老夫这么个师父,没把旁人错认成师父,先用朝食,一会儿同为师去清扫静室。”
“好,师父请用朝食。”
齐二郎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顺手接过一碟软糯的米糕摆到牧尘子面前,又替他盛好半碗甜汤。
牧宅里仆从不下二十人,可未有哪家的仆从能同主子同桌用饭,何况牧尘子洒脱惯了,更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有旁人在边上眼巴巴看着。
自打离了上京,除去会友赴宴,牧尘子在家都是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习惯了也还是冷清。
前番同齐二郎吃过几餐,那时的齐二郎木讷不通人情,哪有今日这般可人心意。
有个人陪着吃饭的感觉着实不错,一种奇妙的感觉在牧尘子的心底滋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其实许多年前,牧尘子也曾体会过此般感受。
时移世易,那个能被他当做自家子侄垂训的少年郎早已作了松下尘,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存了一段伤感。
一推开静室的门,灰尘特有的霉味登时闯入齐二郎的口鼻,他一时难以置信,牧尘子竟然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修道。
神仙都不会呛灰的吗?
外边钱管事叫了几个僮仆负责提水换水,齐二郎则缚起袖子,听从牧尘子的指示,小心收拾起来。
牧尘子靠在南窗下的小榻上,不留神睡了过去,醒来让钱管事拿来两坛齐云清露,自斟自酌有了六分醉。
经过齐二郎一番认真擦洗,静室焕然一新,天色早就暗下来。
钱管事在门外问二人什么时辰用晡食,牧尘子没有做声,齐二郎放下擦布走到南窗榻边。
见牧尘子并没有睡着,胳膊架在案几上,目光僵直,察觉到有人到了跟前,还知道仰起头来看。
油灯火光跳跃,加之有些醉意,他眼前年轻的容颜竟与七八年前那少年郎的模样重叠,一时分不清是谁像谁。
“四郎,你……回来了?”牧尘子忽然抓住齐二郎,凄厉道。
这是,醉了吗?
“师父,师父醒醒,该用晡食了。”齐二郎试着唤醒牧尘子。
“叫什么师父,你不是都叫我‘先生’的吗,怎么不记得了?好生听着,我有话同你说,你往后啊不要再同那些纨绔子胡闹。他们不简单呐,他们要同晋王一起害你,不是真的要同你做朋友的。明日就随我离了上京隐居乡野,皇帝家的事咱不掺和,好好活着行不行,行不行,活着,活着,要活着啊……”
越说越激动,牧尘子的眼中渐渐浑浊,下一瞬竟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齐二郎连忙顺着他的意劝慰安抚,冷静下来的牧尘子认出眼前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是二郎啊,来,坐下,听为师讲个故事。”
齐二郎依言坐下,望向面容疲惫的牧尘子,眼里满是担忧。
牧尘子将仅剩小半的齐云清露递给齐二郎,语气平静:“尝尝吧,齐云清露,藏了十来年,不呛口。”
齐二郎不懂品酒,只是听话地喝了一大口,滋味不算好,但这就是酒的滋味。
“十年前,我收了一个小弟子,那时的他比你大上两岁。姓黄名选,身为太学祭酒家的独子,玉树风华资貌卓群,却肯跟着出身寒门的老夫修习书道。”
“是黄先生家的公子?”齐二郎想起初见黄渠那日,牧尘子似乎提及太学祭酒。
牧尘子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是他正是意气少年郎,我教他书道,告诉他写字同做人一样,就应当卓然超脱自成一派。可惜他结交的那些儿郎家中都是晋王一派,想笼络住他再把他那祭酒父亲拉下水,晋王谋反事败伏诛。皇帝清算逆党,那些老东西见不得他少小年纪名动上京,将他划入逆党判了斩刑,那时家中已给他议了亲事,所幸不曾累及家人。那时皇帝正因儿子谋逆盛怒,下诏说若是有人敢替逆党求情一律株连,所以根本没人敢求情,我也不敢,不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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