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午不久,厅上那位大人物的车马停在了牧宅门口,前后簇拥百十名府兵。
当时牧尘子午憩刚醒,钱管事正服侍他穿衣起身,老人家外衫还没沾身,便有门僮一脸菜色奔跑寻来,说是门外来了好些车马甲士。
钱管事是牧府老人,在上京也算见惯了风浪,晓得甲士骤然临门不是好事,忙替家主穿戴妥当,亲自迎出门去。
待将来使迎至厅上详谈,方知此人乃是廷尉司掌逮捕罪犯的左监。
此番,左监奉诏特来乐安带牧尘子回上京受审,只因朝中有人翻出他的得意弟子黄选生前所作《归乡赋》,指说其中“如遇花满蹊,且拟归期……吾乡何处?缓归矣。”段讥讽南旻开国昊帝叛裂故国,皇室后人不敢归返旧都。
黄选虽死,他们却找到证据,说此赋曾经其师牧尘子的手润色,所以怀疑牧尘子有教唆之嫌,或涉当年晋王谋反一案。
牧尘子听后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惊慌,反笑问廷尉左监上京城中经年变化几何。
因牧尘子罪名未落实处,且是名满天下的书道大家,左监大人不敢过分,就着乐安县特产的新茶同黄发老儿说了半日上京风物。
等见着齐二郎归来,他疑心少年身份唯恐生出变数,终于催促牧尘子早些上路,却被他以宅中尚需收整为由拖了下来。
他等得失了耐心,欲要再催,话未及出口便见僮仆奉上酒食。
牧尘子起身牵他入座同享晡食,热络之情仿佛是熟识的长辈,徒有满腹躁郁发作不得,只得没滋没味地陪那牙口不好的老人家嚼吃。
他能有什么办法?
自己不过是个跑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他看来,牧尘子干巴的身板儿只怕路上颠簸些就要呜呼哀哉,到时候带具死尸回去,上京里那几路神仙铁定得按个“同谋”在他头上。
辛苦一遭,即便不图功劳,他也不想无端惹来一身腥臊。
偏院里,齐二郎听钱管事讲了经过,还有牧尘子要他知晓的话,随手将书案上看了一半的舆图塞进包袱。
掌下摸得温热,见是两张卷起的鸡子饼,慌忙抬头看向钱管事。
心道:今夜怕是逗留不得了,连晡食都给准备在行囊里。
犹自怔在原地,却见钱管事走近,从怀里摸出巴掌大小的袋子塞给他:“这是家主承诺给郎君的进学金,千万收好,行走在外不比家中,钱财不可露白,还要留心提防生人,万事都要当心。”
将钱管事语重心长的叮嘱默记在心,齐二郎方将颇有分量的钱袋贴身藏好,拿了包袱跟钱管事重回厅上辞行。
方出了院子,守在院门的甲士照旧跟在二人后面。
这一路钱管事走得不急,以至于还未走到厅前,便有厅上谈话声落进齐二郎的耳——
“饭已吃过,牧老既知本官来意,何故牵延良久?”
“莫不是以为本官区区左监,品阶低微,有意耍弄本官?”
“也罢,您老离开上京十载有余,怕还不知,前几年上京出了位大人物。若不是那位有事绊住,今日持诏来此的就是那位安平王了,他若来此,您老怕是连这宅门都不必出了!”
“也就是本官心软,怜恤您老身子,您也体恤体恤我,可好!”
左监大人急得想拍桌子,又怕吓着老人家没敢施行,心想若是早两日没准真是安平王接这趟差,可恨造化弄人偏让他给赶上。
就在他打算动手,让人直接把这老家伙塞进马车带走时,回头见方才打过照面的少年肩上挎着个包袱,行至厅前辞行。
沉默坐着的牧尘子抬头看了眼少年,视线与其侧的钱管事交汇后,颔首道:“去吧,上元不宜夜行,找处客店先落脚,明日天亮了赶路也不迟。”
左监大人手捻唇上两撇短须,鹰目锐利捕捉到牧尘子的小动作,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开口:“小公子既非牧府中人,快请离去罢,莫耽搁了廷尉办案。”
说完扬起下巴指了指门,厅下候着的甲士立即动身拦在少年面前,裹着铁甲的臂膀略微弯曲,示意少年离去的方向。
钱管事会意,左监这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顺水人情打发走不相干的人,立马抓了齐二郎的胳膊把人往外扯。
牧宅不大,前后各有一名甲士押送,钱管事匆匆送齐二郎出了门,道声“郎君慢行”方不舍地扭开目光,赔笑打点僮仆给左监随行的甲士安排茶点充饥。
从宝成巷回牧宅直到此刻,齐二郎脚下都是轻飘飘的,亲耳听师父在左监面前否认他二人的师徒名分,也明白牧尘子迫于无奈且在保护他。
蒙牧尘子庇护一载有余,朝暮相处的师徒情谊却是真真切切的。
眼看师父遇上麻烦,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他老人家费心周全。
在牧宅外伫立许久,不见里面人出来,齐二郎心念百转,一时盼着廷尉拖过今夜再上路,一时盼着面前立时来个人同他商议法子,好去搭救牧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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