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守营窟入口的羌人兵,今夜见过这身毡裘在此往返进出多次。
自然也清楚,他已得了里头那位的准许。
因而,不过揭开食盒略看上几眼,就收起长枪放人进内。
营窟开凿进了山体,内里不见天日。
是以洞中不分昼夜,沿途燃点数盏羊脂油灯,照亮幽暗的隧洞。
齐彯沿狭长的隧道向里走了约有百十步,方见狭道的尽处豁然开朗。
俨然是经人力挖凿辟出的一间石室。
室中无人。
石壁上,油灯“哔啵、哔啵”爆着灯花。
借助四周明灭不定的火光,齐彯看到石室中央摆着口大缸,里面似有火光浮动。
料来,应是蛇老叫彘奴搬来作刑罚之用的酒。
酒缸后,三五张木架占去大半的空间。
木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刑具,木枷、足镣、铁索、烙铁……
架子旁,与石壁相连的石床上,随意散放着几把锋锐的长短刀、锯及斧、钳、铁钩之类。
四壁灯火昏黄,照在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污迹斑驳,随处可见黑亮的垢痕荧出微弱暖光。
石床另一侧,撑顶竖着根木桩,横向钉了根圆木充作刑架。
上面密密麻麻遍布血渍与鞭痕,依稀还能看出新旧的区分。
齐彯再往里看,发现陈列刑具的架子中间还有个隧洞,里头幽幽闪着火光。
“乌鹫不在这里,难不成是在里面?”
他向架子中间缓慢走去,边在心里暗想道。
山体横长,临近入口的地方设作刑室,那么,羁押囚徒的监室还在更里面。
酒缸摆在这里,乌鹫打算在此对冯骆明施以醉骨之刑。
而他此刻不在刑室,会不会是……去了里面的监室提人?
一面想,他便走到了隧洞口。
里面的隧洞,是同方才从入口走来一样窄长的隧道。
不过这条道上,壁灯数目少了许多,且间隔稍远,光线比外头暗多了。
隧道向前弯弯曲曲,远处似乎还有岔道分出,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齐彯摸了摸肋下别着的凫眠,抱紧食盒,抬步踏入隧洞。
“你在找什么!”
幽静的营窟里忽的传出声喝问,吓得齐彯浑身一颤。
“鬼鬼祟祟的,想去哪儿啊?”
那声音重问了句,也叫齐彯醒悟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的身后。
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个人。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那瞬,齐彯便警觉地刹住步子,徐徐转过身来,后背的肌骨因紧张而绷紧。
一室灯火,投射出橘黄的光晕。
一如片刻前,他目光逡巡过这空荡的石室。
除却,联排的木架旁多出个人。
那人肩膀倾靠在架子侧框上,环手抱在胸前,身上裹着件红黑杂驳的狐狸皮裘,衣领、袖口稀稀拉拉滚了圈风毛。
不知沾过油渍还是什么,一绺一绺黏作了团,活似山里的豪彘成了精。
“哟,我竟是昏了头,还指望你个哑子答话……哎呀,哈哈哈……嗝。”
笑着笑着,忽打出个嗝来。
很快,齐彯鼻尖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
于是抬眼端详那人模样,的确像是才饮过酒的样子。
“愣着干嘛,还不把酒菜端来!”
兴许酒后燥热,那人松解了狐裘,敞开襟怀,兀自走到石床边坐下。
手掌拍了拍冰冷的石床,催道:“快……给你老子送过来。”
齐彯暂时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乌鹫,心中揣度,能安然待在此处的定非善类,不好公然违他的意。
这般想来,他敛起目光,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麻利些!你这死狗,搬几坛子酒都磨蹭个上半天,等你送个下酒的菜,老子险些喝得半饱。”
说着,他乜斜着眼瞧齐彯打开食盒,慢条斯理地往外端菜。
眼神凶戾,却看不穿毡裘之下,此时澎湃汹涌的心潮。
在他恼怒的斥骂声里,齐彯已然肯定,他就是乌鹫!
慢,太慢,实在是太慢!
乌鹫不满地咂咂嘴,伸手够去酒缸里,掬起捧酒水送进嘴,“咕嘟”一声咽下了肚。
末了,又咂摸几下舌根的余味。
兴奋地拍下大腿,指那满缸的酒说:“这缸酒香啊,浸出来的醉骨酥香脆软,再硬的骨头也泡得开。
“哼!我范芒此生最恨……
“那些个细皮嫩肉的公子、郎君,明明做了阶下囚,活得猪狗不如,还要装哪门子宁死不屈的英烈!
“冯骆明,骆、明……多好的的名字呀。
“可惜啊,怕是撑不过今晚,看不到天明咯!”
他摇头晃脑说得起劲,余光撞见齐彯偷偷抬起头瞧他,眼中辄起厉色。
见小奴隶被抓现行,慌乱垂下了头,恭敬递来双筷箸。
乌鹫那点疑心也就差不多消散。
垂眼瞧他鼠窝似的蓬发,心里也清楚,军中奴隶都被割去了舌头,乌鹫忽然很想告诉这哑奴点什么。
“小哑奴,你是不是好奇,旁人都喊我‘乌鹫’,‘范芒’又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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