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村的夏末,暑气未消,村中心新落成的“溪云文化展示中心”却已开始试运营。这座由着名建筑师设计、融合传统夯土与现代玻璃幕墙的建筑,是溪云村作为“可持续发展典范”的最新标志。
中心内,通过声光电和实物,系统地展示着溪云村的生态智慧、技艺传承、社区治理与创新探索。参观者络绎不绝,赞叹不已。
然而,就在这片光鲜与赞誉之中,一个不和谐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个外乡来的中年人,自称老余,穿着朴素甚至有些邋遢,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他在展示中心里看得格外仔细,却不像其他游客那样拍照赞叹,反而时常皱着眉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几天后,老余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他在村委会门口,支起了一块简陋的小黑板,用粉笔写下一行字:“溪云村叙事批判:被展示的,与被遮蔽的”,并在旁边贴出了几张他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展示中心照片。
照片的选取角度刁钻:一张聚焦于光鲜模型背后角落堆积的未处理的建筑废料;一张拍下了为了保持展示茶园“完美状态”而过度修剪、失去自然野趣的茶树;还有一张,捕捉到了一位老村民在展厅里茫然地看着那些关于他自己生活的“高科技诠释”,脸上不是自豪,而是一种疏离的困惑。
老余的“行为艺术”很快引来了围观和争议。
“这人是谁啊?故意来找茬的吧?”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咱们那个展示茶园,是有点太‘干净’了。”
“他懂什么!不展示好的,难道展示差的?这是对外宣传!”
虎子气得想上前理论,被尹晴拦住了。
尹晴仔细看了老余黑板上的文字和照片。老余的核心观点是:溪云村的公共叙事(展示、报道、对外宣传)正在变得高度“提纯”和“单向度”,只展示成功、和谐、智慧的一面,而那些过程中的混乱、失败、分歧、以及不那么“正确”却真实存在的复杂性,则被有意无意地遮蔽了。这种叙事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典范”,却可能远离了村庄真实、立体的生命状态,成为一种新的自我束缚,也阻断了与外界进行更坦诚、更深层对话的可能性。
“您认为我们应该展示‘不完美’?”尹晴走上前,平静地问。
“不是‘应该’,是‘无法回避’。”老余抬起头,眼神锐利,“所有活着的系统都有阴影、有垃圾、有未解决的矛盾。只展示阳光,影子并不会消失,只会躲到更暗处。一个只敢说‘正确’话的村庄,和一个只敢唱赞歌的人一样,是值得警惕的。”
这番话引起了轩然大波。支持者认为老余戳破了皇帝的新衣,批评者则认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理解对外宣传的必要性。
尹晴没有支持任何一方,而是向老余发出了一个邀请:“余先生,既然您看到了我们叙事中的‘遮蔽’,可否请您作为‘逆流观察者’,在村里住上一段时间,用您的视角,系统地记录下那些您认为被‘遮蔽’的东西?我们可以提供食宿和有限的便利,不干涉您的观察,只有一个要求——最终的报告,必须先给全村人看。”
这个邀请很大胆。邀请一个批判者深入腹地,无异于引狼入室。但尹晴想的是,或许溪云村需要这样一面“逆流”的镜子,来照见自身盲点。
老余接受了邀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像个沉默的幽灵,游荡在溪云村的各个角落。他不仅看光鲜的展示区和工坊,也去偏远的、发展滞后的农户家;他不仅采访成功的“主理人”,也倾听那些在变革中感到失落或被边缘化的村民的声音;他记录项目成功的庆功会,也记录内部争吵的会议片段;他拍摄精致的文创产品,也拍摄因生产这些产品而产生的包装垃圾和能源消耗。
他甚至在“老宝贝客厅”组织了几次非正式的“吐槽会”,鼓励大家说出对村庄现状的真实不满、担忧和未被倾听的异议。起初无人敢言,但随着气氛缓和,一些长期被压抑的声音开始浮现:关于资源分配不公的细微感受,对某些“创新”项目华而不实的批评,对过度旅游化侵蚀生活宁静的抱怨,以及年轻一代与老一代在价值观上日益加深的、未被公开讨论的隔阂。
老余将这些记录、访谈、照片和反思,整理成了一份厚厚的、未经修饰的 “溪云村阴影报告(初稿)”。报告没有结论,只是尽可能忠实地呈现了观察和记录。
在村民大会上,这份报告被投影出来。会场陷入了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报告里的内容,有些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愿点破的,有些是视角独特让人猛然警醒的,也有些是带着偏颇或误解的。但无论如何,它像一把冷酷的手术刀,剖开了那个光滑的“典范”外壳,露出了内里鲜活、复杂、有时甚至有些难堪的肌体。
“这……这说得也太难听了!”有人忍不住抗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