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比气象预报的早了半个月到来。最初只是连绵的细雨,像天地间挂了一层薄纱,淅淅沥沥,昼夜不停。一周后,雨势并未减弱,反而更加缠绵。天空是永久的铅灰色,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山巅。
对于习惯了四季分明的溪云村来说,这样漫长的雨季是罕见的。起初,村民们还保持着往常的节奏:茶园里,阿灿和工人们穿着雨衣继续采摘春茶;织娘坊里,秀兰和姐妹们听着雨声织布;民宿里,客人们坐在窗边喝茶看雨,觉得颇有诗意。
但雨持续到第十天时,某种变化开始发生。
最先注意到的是小波。这个对水有着特殊敏感的少年,在一次冒雨去后山监测地下河水位的路上,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雨中,闭上眼睛,像是在倾听什么。几分钟后,他冲进村委会,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尹书记,雨声……不对劲。”小波喘着气说。
“什么不对劲?”
“雨打在石板上的声音,和打在泥土上的声音,和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它们不一样。以前我能听出来,现在……”小波困惑地摇头,“现在听起来都一样了,像隔了一层东西。”
尹晴没太在意,只当是孩子过于敏感。但几天后,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异常。
那是在一个午后,雨势稍缓,她撑伞去茶园看看情况。走在村道上,雨打在伞面上发出规律的“噗噗”声。经过文化广场时,她看到几个孩子穿着雨衣在积水里踩水玩,笑声清脆。经过老康家时,听到里面传出收音机的戏曲声。经过织娘坊时,闻到窗口飘出的姜茶香。
一切都正常得有些异常。
她停下脚步,收起伞,让雨直接落在脸上。雨丝冰凉,带着初春的寒意。她闭上眼睛,试图像小波那样倾听。
雨声。是的,雨声。但就像小波说的,这雨声……扁平。不是音量上的扁平,而是质感上的。它缺少了某种层次,某种深度。仿佛不是真实的雨在落下,而是播放着的雨声音效。
尹晴摇摇头,把这归咎于自己太过疲劳。撑着伞继续走,但那种感觉挥之不去。
雨持续到第十五天时,更多村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根叔在茶馆里抱怨:“这雨下得人心里发闷。不是雨多闷,是这雨声……听着不痛快。”
秀兰说:“织布的时候,雨声是最好的伴奏。可现在这雨声,像白噪音,听着反而让人烦躁。”
老康放下了画笔:“雨天的光线该是灰蓝的,带着水汽的透明。可现在这光……像蒙了层塑料纸。”
但大多数人似乎没什么感觉。他们照常生活:民宿照常营业,茶园照常管理,游客照常来去。只是话少了些,笑容淡了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简短而实用。
“雨真大。”
“是啊。”
“注意别着凉。”
“你也是。”
像是某种能量在流失,不是突然的崩溃,而是缓慢的泄漏。村庄像一块渐渐湿透的海绵,虽然还能维持形状,但已经沉重得失去了弹性。
第二十天,林星回回来了。
她没有提前通知,在一个雨夜悄然抵达,背着和上次差不多的设备,但眼神里多了一种尹晴从未见过的凝重。她直接找到尹晴,开门见山:
“尹书记,我一周前在邻县做项目,离这里三十公里,那边也在下雨。但昨天我突然想到溪云村,就过来了。”她顿了顿,“你们……感觉到雨不对劲了吗?”
尹晴心里一震:“你怎么知道?”
林星回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上面有闪烁的指示灯和一个小屏幕。“这是我最近在实验的环境声学分析仪。它能分析声音的频率、节奏、谐波结构。”她调出数据,“你看,这是正常雨声的频谱图,有丰富的频率分布和自然的不规则波动。而这是我在村里刚刚录的雨声——”
她切换屏幕。两条曲线并列,形状明显不同。溪云村的雨声频谱更加集中,波动更加规律,像是……被简化过的。
“这是什么意思?”尹晴问。
“我还不能确定。”林星回收起仪器,“但我想在村里住几天,做些记录。可以吗?”
尹晴当然同意。她隐约感到,林星回可能触及了某种更深的异常。
接下来的三天,林星会像一只沉默的兽,在雨中游走。她用各种设备记录:声音、光线、温度、湿度、甚至空气中离子的浓度。她采访村民,但问题很奇怪:
“你最近做梦吗?梦里有颜色吗?”
“吃东西尝得出味道的区别吗?”
“闻到雨的气味是什么感觉?”
“用手触摸雨水时,皮肤有什么反应?”
大多数村民的回答是:
“不太做梦。”
“就那样吧,能吃就行。”
“雨有什么气味?就湿漉漉的。”
“凉呗。”
只有少数人给出了更细致的回答。小波说:“雨水尝起来像……像蒸馏水,没味道。”老康说:“雨天的颜色变淡了,像褪了色的照片。”春婶说:“雨声听着……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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