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门在赵钺身后合拢,隔绝了室内那片令他窒息的冰原。
走廊的光线依旧明亮柔和,空旷的办公区一个人都没有,一片寂静中,只有他自己沉闷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在耳膜内咚咚作响,每一下都牵扯着太阳穴尖锐的刺痛。
他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倚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喉间那股铁锈般的腥气还在往上涌,被他强行压下。
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她最后那个决绝的背影,和她那句斩断一切可能的话——
“我不需要。”
剧烈的、仿佛要将颅骨劈开的疼痛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鸣响。
他不得不伸出颤抖的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滑倒。
药……需要吃药。
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寒意,瞬间浇透了他已然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从不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所觉的人。
相反,他太清楚了。
清楚每一次毫无征兆的剧痛,清楚眼前短暂的黑暗,清楚那些白色药片只能缓解却无法根除的、日益频繁的警告。
只是以前,他总能用强大的意志力去压抑,去忽略,去告诉自己这只是压力过大,只是暂时的。他有太多事要做,太多责任要扛,太多……想要抓住的东西。
包括她。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掌握得足够多,规划得足够完美,就能将一切——包括她的未来,包括他们的关系——都牢牢控制在手中。
哪怕在明知道她恨他,她不可能同意的情况下,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而现在,她彻底堵死了这一条路。
她不要赢,不要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的权柄。
她要一条即使粉身碎骨也属于她自己的路。
而他,失去了这唯一还能与她和谈的筹码,还有什么呢?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绝望,混杂着身体深处传来的、无法忽视的警报,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额头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滑过苍白如纸的脸颊。
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强迫自己站直,松开扶着墙壁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然后,迈开脚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旧试图维持着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浮的棉絮上,踩在自己已然分崩离析的世界边缘。
电梯门在眼前合拢,镜面般的内壁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眼神空洞的脸。
他垂下眼,不再去看。
37层,“观云”会议室。
会议仍在继续,只是气氛比赵钺离开时更加微妙。
华康这边刚刚用一份详尽的补充材料暂时堵住了恒丰方面关于“跨境资金合规性”的追问,但众人的注意力显然并未完全集中在文件上。
一位与赵家关系较近、但并非恒丰系的中年董事,将目光投向了重新坐回位置、正低头漫不经心转着钢笔的沈于拙,语气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难:
“沈总,今天这个会,大家都很重视。秦小姐……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华康,似乎不太合适吧?外面难免会有些……不必要的猜测。”
这话一出,好几道目光都聚焦到了沈于拙身上。
“秦董,”沈于拙停下转笔的动作,抬起头,脸上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轻笑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那位发言的董事,又慢悠悠地环视了一圈。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所以不是秦小姐,是秦董。”
“说回正题,我刚刚好像听到,猜测?”他语调拖长,显得懒洋洋的,“什么猜测?猜测我沈于拙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还是猜测秦董是来给我施压,好让我在会上替她说话?”
他顿了顿,笑容加深,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于董,会议室门没锁,秦董人就在楼下我办公室。您要是真好奇,或者真觉得她‘不合适’,不如现在亲自下去问问她,来我华康做什么?也省得大家在这里猜来猜去,浪费时间。”
那位于董被他这番直白到近乎挑衅的话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沈总,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为了公司声誉和会议严肃性考虑吗?”
“声誉?严肃性?”沈于拙嗤笑一声,坐直了身体,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点了点,“我请合作伙伴来公司坐坐,聊聊项目,这就影响公司声誉了?那恒丰的各位代表,今天坐在这里,质疑我们核心合作伙伴的背景和动机,是不是更影响我们之间的‘信任’和‘合作严肃性’啊?”
他把话题直接引向了恒丰。
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副总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沈于拙却没给他机会。
“至于各位担心的风险,特别是对珠玑资本和严总个人的疑虑……”沈于拙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而清晰,“我想提醒各位,也请恒丰的朋友们注意一个事实。”
他目光扫过恒丰的几位代表,最后落在赵钺那位心腹助理脸上——因为他的到来,后者按规矩坐回了旁听位置。
“珠玑资本目前正在推进的,是重组海珠科技,以及控股收购东麓精密。这两家公司,一家是曾经的技术旗帜,一家是细分领域的隐形冠军。它们的价值,不仅仅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
“海珠科技一旦重组完成,重新挂牌,其代表的产业升级信号和技术积淀,将吸引的绝不仅仅是财务投资。而东麓精密的专利和技术团队,是珠玑未来切入高端制造最关键的基石。”
“秦欧珠和她的团队,拿下的不是一堆虚高的资产,而是实实在在的、有门槛、有未来的产业核心。”沈于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我们华康投资的是未来,是产业机会,而不是某个人的背景。如果因为一些未经证实的‘猜测’和‘疑虑’,就放弃这样的合作机会,甚至反过来掣肘……”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那我觉得,真正需要被重新评估‘风险’的,可能不是珠玑,而是我们某些投资决策者的眼光和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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