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被一种新的、滞重的节奏重新划分。奚雅淓的停薪留职手续办得异乎寻常地顺利,校长甚至没多问,只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说“孩子的事要紧”。何炜知道,背后或许有那位陈主任的某种影响力在悄然作用,这想法让他心里像梗了根细刺。
市一中复读班的名额,在陈邈“尽力周旋”下,竟然真的敲定了。费用比传闻中还要高昂,几乎掏空了家里最后那点应急储备,还让奚雅淓从几个要好的同事那里挪借了一些。租房也很快落实,学校附近一个老旧小区的一室一厅,面积局促,租金却不菲。陈邈帮忙找的,说“房东是我熟人,给了优惠,环境也安静,适合孩子学习”。奚雅淓在电话里跟何炜转述时,语气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激,那感激听在何炜耳中,却混合着别的滋味。
搬家的那天,是个阴沉的周六。东西不多,主要是轩轩的学习资料、衣物,和奚雅淓的一些生活必需品。何炜请了假,开着他那辆旧车,来回两趟才运完。市一中所在的城东新区,道路宽阔,高楼林立,与何炜家所在的城北老区像是两个世界。那个老旧小区楼道昏暗,墙壁斑驳,但走进那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屋,窗明几净,书桌对着窗户,光线很好。看得出来,陈邈确实“费了心”。
轩轩一直很沉默,帮忙搬东西时动作机械,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新环境既无好奇也无抗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奚雅淓则忙碌着归置物品,擦拭灰尘,语气刻意地轻快,试图调动一点气氛,但眼底的疲惫和紧绷显而易见。陈邈没有出现,但他在细节上的安排无处不在——介绍过来的房东阿姨很热情,说“陈主任交代了,有啥需要随时说”;小区门卫似乎也打过招呼,对他们格外客气。
一切安顿好,已近傍晚。何炜该回去了。父亲需要人照应,母亲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站在那间狭小却即将成为妻子和儿子未来一年“家”的门口,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那我……先回去了。”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些干。
奚雅淓送他到楼下。暮色渐合,小区里亮起零星灯火。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着,脸上是连日操劳后的憔悴。
“路上慢点。”她说,顿了顿,又补充,“爸那边,你多费心。妈要是忙不过来,就请个钟点工,钱……我这边想想办法。”
“嗯,我知道。”何炜点头,“你们……也照顾好自己。轩轩学习紧,你也别太累。”
简单的对话,像最普通的家人告别,却透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正常。他们都避开了更深的话题,比如这分离何时是尽头,比如独自面对的压力,比如那个横亘在帮忙者与受助者之间、尚未言明的人情。
何炜发动车子,后视镜里,奚雅淓的身影站在楼洞口,越来越小,最后融入沉沉的暮色里。那一瞬间,他心里空了一块。
自此,生活进入了“分居刻度”。
何炜的日常变成了两点一线:城北的家,和城东的单位。父亲的身体像一架需要精心维护的老旧机器,每日服药、监测血压、偶尔陪他下楼极缓慢地散步,成了雷打不动的功课。母亲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和照料,但眼神里的忧虑日渐加深,常常对着电视发呆,或是在厨房里默默抹泪。何炜尽力分担,买菜,做饭,打扫,陪父亲说话,但那种弥漫在家中的、无声的压抑和衰颓气息,却挥之不去。这个家,因为女主人的离开和男主人的心力交瘁,显得更加空旷和冷清。
工作上也难有起色。处分的影响是隐性的,但无处不在。重要的、露脸的任务不再轮到他,他更多地处理一些繁琐的后续、历史资料的整理、或者无关痛痒的协调。同事们客气而疏远,领导的目光带着评估。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更无可指摘的表现,才能慢慢洗刷那个污点。但每日被家庭琐事和通勤消耗大量精力,那种在事业上重振旗鼓的心气,似乎也随着奚雅淓的离开,一点点消散了。他像一只被搁浅在沙滩上的船,看着潮水每日涨落,却无力自行回到深水区。
每周五下班后,是他开车去城东的日子。近一小时的车程,穿过半个城市,从老旧的城北到崭新的城东,像穿越两个时空。奚雅淓和轩轩租住的小屋,是他在那个陌生区域唯一的落脚点。
起初的几次,气氛有些微妙的不自然。轩轩通常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埋头做题,除了吃饭,几乎不出来。奚雅淓则忙碌于准备饭菜、打扫、或是督促儿子学习。他们会聊一些必要的话题:父亲的身体,母亲的情绪,轩轩本周的测验情况(通常不理想),租房子或学校里一些需要处理的具体事务(很多时候会提到“陈主任说……”或“多亏了陈主任帮忙……”)。对话像工作汇报,精确,必要,缺乏温度。
何炜睡在客厅那张狭窄的折叠沙发上,翻身都能听到弹簧吱呀作响。夜里,他能听见隔壁房间奚雅淓极轻的走动声,或者轩房间隐约传来的叹息。同一个屋檐下,呼吸可闻,却隔着墙壁,也隔着更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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