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徽州足迹”项目推进到实地调研阶段。连续几天,何炜与苏晴各自带着团队,奔波在散落于县城周边的几处革命旧址、烈士故居之间。山路崎岖,有些地方车辆难行,只能步行。时值初夏,雨水丰沛,青石板路湿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蒸腾出的潮热气息。
工作场合,他们依然维持着那份精确而冰冷的默契。何炜负责历史脉络的梳理和故事核的把握,苏晴则侧重现场体验动线的设计和现代传播语态的转换。讨论都在团队中进行,意见交换简洁高效,避免任何可能涉及个人的眼神停留或言语往来。汗水浸湿衬衫,泥点溅上裤脚,疲惫刻在每个人脸上,但苏晴似乎永远挺直着背脊,连偶尔用纸巾擦拭额角的动作,都显得一丝不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隔绝了所有与环境、与他人、尤其是与何炜可能产生的、超出工作范畴的联结。
这天下午,他们来到一处深藏于山坳中的旧祠堂,曾是当年一个重要会议的掩护地点。祠堂破败得厉害,梁柱倾斜,瓦片稀疏,唯有天井里一株老桂花树依旧郁郁葱葱。史料记载有限,现场可看的东西也不多,团队里有人开始低声抱怨这地方的“开发价值”。
何炜却站在天井中央,仰头看着那株华盖亭亭的桂树,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沉浸其中的思索:“资料上说,当年开会时正值初秋,这棵桂树应该开满了花。那么小的院子,香气一定很浓。外面风声鹤唳,里面的人在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前途……他们闻着桂花香,心里在想什么?”
团队成员有些愕然,这不像何主任一贯平实的工作风格。苏晴原本正在用平板拍摄建筑细节,闻言手指微微一顿,镜头缓缓移向那株桂树,又移向站在树下的何炜。他侧对着她,衬衫领口松开了最上面一颗纽扣,下颌线因为仰头的动作显得清晰而略带紧绷,眼神有些飘远,仿佛真的穿越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些模糊的身影。
那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被生活磨得圆熟、谨小慎微的办公室副主任何炜,也不是那个在会议室里言辞稳妥的项目牵头人。他身上短暂地浮现出一种很久以前、或许在大学时代、在那些未曾被世俗完全规训的岁月里曾有过的、带着点文人气质的、对某种抽象“瞬间”的捕捉欲。这种气质,与周遭的破败、与项目的务实要求,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触动人心。
苏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比正常工作需要略长的一秒,随即垂下眼帘,看向平板上自己刚刚拍下的画面——斑驳的墙,虬结的树,树下那个微微出神的男人侧影。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个参数,将这张或许并不“有用”的照片保存了下来。
傍晚,收工返程。车队行至半途,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随即暴雨倾盆。山路顿时变得泥泞危险,能见度极低。领头车辆在对讲机里建议,前方几公里处有个小镇,可以暂时避雨,等雨小些再走。
小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他们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本地菜馆,解决晚饭。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看样子短时间内无法继续赶路。团队成员们聚在包厢里,开始还讨论工作,后来便三三两两聊天、玩手机,气氛松弛下来,带着一种被困住的无奈和暂时的闲适。
何炜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雨水顺着玻璃窗疯狂流淌。他感到一种脱离日常轨道的恍惚。这里离县城几十公里,离城北的家、离城东那个出租屋、离单位那间总弥漫着无形压力的办公室,都很远。暴雨隔绝了外部,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些层层叠叠的身份与责任。
他注意到苏晴独自坐在包厢另一角的椅子上,远离人群的喧嚣,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信息,脸上的疲惫终于不再掩饰,清晰地浮现出来。她的侧影在昏暗的包厢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甚至……脆弱。这个念头让何炜心里某处轻轻动了一下。
不知是谁提议,说街对面好像有家小茶馆,环境清幽,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去喝杯茶,也算体验当地风情。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个人的响应。苏晴似乎也想离开这个过于嘈杂的环境,合上手机,站起身,目光不经意间与望向窗外的何炜对上。
“何主任,一起去坐坐?”团队里一个年轻人随口邀请。
何炜迟疑了一下。他想拒绝,本能地想避开与苏晴更多非必要的接触。但苏晴已经移开目光,拿起随身的包,对那个年轻人淡淡点了点头:“也好。”
话已至此,再单独拒绝反而显得刻意。何炜只得起身,随着一行人穿过被雨水淹没的街道,走进那家挂着“清源茶舍”木匾的小店。
茶馆果然清静,只有两三个本地老人坐在角落里下棋。他们选了个靠里的长桌坐下,点了本地产的黄山毛峰。茶水滚烫,雾气蒸腾,带着清新的栗香,稍稍驱散了雨夜的湿寒。最初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又绕回了工作,讨论着今天的调研收获和明天的计划。但在这相对私密、气氛松缓的环境里,讨论也不像在会议室那般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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