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将最后一丝天台的微凉吹进门缝,随即被屋内充沛的暖意和食物香气吞没。橘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将餐厅里那张老旧却擦得发亮的木制方桌映照得格外温暖。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三副,整整齐齐。中央是一大盆冒着腾腾热气的红烧肉,酱汁浓郁油亮,肥瘦相间的肉块微微颤动;旁边是一盘翠绿欲滴的蒜蓉西兰花,清爽解腻;一小碟林薇自己腌的、脆生生的酱黄瓜;还有一锅刚刚掀开盖子的白米饭,蒸汽氤氲而上,带着谷物最朴实的甜香。
林薇解下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搭在椅背上,看到林枫一手拿着糖糖那张巨大的、花里胡哨的奖状,一手捧着小雅那盆淡紫色的角堇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松快的喜悦。
“回来啦?正好,饭刚做好。糖糖,快把你的大奖状收好,先洗手吃饭!小雅,花给妈妈,帮你放阳台。”她快步上前,接过林枫手里的东西,奖状被小心地靠墙竖在沙发边,花盆被安置在阳台小雅专属的、摆着好几盆生机勃勃植物的那个角落。
糖糖欢呼一声,冲向洗手间,水龙头被拧开,哗啦啦的水声和她的哼歌声一起传出来。小雅也安静地跟过去,细细的水流声温和许多。
林枫走到餐桌旁坐下。椅子是那种最普通的木质餐椅,坐垫是林薇用旧毛衣改的,有些褪色,但很柔软。空气中弥漫的红烧肉浓香、米饭蒸汽、还有家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气息,丝丝缕缕,将他包裹。窗外,更深的夜色已经降临,但楼下的路灯、对面楼的窗户、更远处街道的车灯,交织成一片永不真正黑暗的、温暖的光之海洋,将冰冷的宇宙隔绝在外,却又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头顶那片星空共享着同一片天穹。
糖糖带着一手的水珠和没擦干的兴奋劲儿冲了出来,爬上属于自己的椅子。小雅也擦干手,安静地坐下。林薇给每人盛好饭,晶莹的米粒堆成小丘。
“吃饭。”林枫拿起筷子,简单的两个字,为这顿晚餐拉开了序幕。
糖糖立刻瞄准了一块最大的、颤巍巍的红烧肉,用筷子不太熟练地夹起,啊呜一口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小脸皱成一团,但马上又被浓油赤酱的咸香软糯征服,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嚷嚷:“呜……好次!小姨做的红烧肉天下第一好次!比星星上那些会发光的果冻好吃一万倍!”
林薇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西兰花:“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星星上的果冻?你这孩子,净瞎说。”
“真的!亮晶晶的,一弹一弹的,就是没味道……”糖糖认真辩解,腮帮子鼓鼓的。
小雅小口吃着饭,夹一块瘦多肥少的红烧肉,细细咀嚼,又吃一口清爽的西兰花。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阳台角落,那里,她今晚带回来的角堇,和之前送给老师同学们的盆栽母株们,在室内灯光和窗外夜色的交界处,静静舒展着叶片,安然自在。
林枫吃饭的速度不紧不慢,动作有种经过时光沉淀的、近乎仪式的优雅。他听着糖糖叽叽喳喳描述“毕业大作”展出时大家的反应,听着林薇絮叨着医院里新来的实习生闹的笑话,偶尔回应一两个字。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简单的菜肴,扫过糖糖沾了酱汁的嘴角,扫过小雅安静进食的侧脸,扫过林薇眼角因为笑容而加深的细纹。
这一切,如此平常,平常到几乎让人忘记,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穿行在能撕裂星辰的乱流中,与吞噬概念的阴影擦肩而过,在燃烧的星槎里进行着最后的亡命冲刺。
此刻,那些极致的绚烂与凶险,都褪色成了背景,沉淀为眼前这碗温热的米饭,这盘家常的红烧肉,这盏有些老旧却足够明亮的顶灯,和身边亲人最寻常的絮语与笑颜。
道在寻常。
修行从未停止,但修行的道场,从来不止是秘境洞天,星海深渊。在这方小小的、弥漫着烟火气的餐桌旁,在每日清晨引导两个孩子感受自身灵力的阳台上,在深夜静坐时感知城市呼吸与星空脉动的寂静里,修行以另一种更缓慢、更坚实、也更温暖的方式进行着。
糖糖体内那股混乱却充满生机的灵力,在一次次“玩闹”般的尝试和舅舅看似随意的点拨中,正以她独有的、歪歪扭扭却坚定的方式,寻找着属于她的秩序与表达。她那份对世界毫无保留的好奇与探索欲,便是她最强大的天赋与动力。
小雅对生命的深刻理解与温柔共鸣,在照料一草一木、在赠予他人宁静与美好的过程中,悄然生长,根植于心。她的长春诀,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滋养法术,成为她与这个世界沟通、并默默使其变得更美好一点的、最自然的方式。
而他自身,那历经星海淬炼、规则洗礼、甚至一度近乎焚毁的道基,正在这片宁静的港湾里,以最缓慢也最扎实的速度,重塑,温养,沉淀。体内那方曾化为废墟的“微宇宙”,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在更深层的寂静中,吸纳着此间天地的平凡法则、人间烟火的温暖韵律、以及两个孩子蓬勃成长的生命力,悄然孕育着新的、更加圆融内敛的生机。袖中与遥远阵盘本体的那一缕无形联系,便是他锚定过去、感知当下、亦眺望未来的、最稳定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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