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聘是辛丑年的进士,此刻正身染重病躺在昏暗的卧室里,四周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才让这沉闷的氛围有了些许波动。
汤聘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痛苦。在生命垂危处在弥留之际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一股热气从下身缓缓涌起,好似一条苏醒的蛇,正沿着他的身躯蜿蜒而上。热气升到大腿,小腿就失去知觉,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分毫。紧接着,热气侵袭腹部,他的大腿也变得麻木无感,连最后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当热气逼近心脏时,汤聘只觉万蚁噬心,那种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刹那间,童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那些琐碎的、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此刻都像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一桩桩善事,让他内心深处泛起一丝宁静,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而那些年少时犯下的过错,尤其是七八岁时掏鸟窝弄死雏鸟的事,更是让他的心猛地一揪,一股强烈的懊悔涌上心头,烦躁与不安如同热油在鼎中翻滚,煎熬着他的灵魂。
许久,当所有的回忆都如潮水般退去,汤聘感觉那股热气化作缕缕青烟,穿过喉咙,钻进大脑,最后从头顶袅袅升腾而出。那一刻,他的灵魂仿佛挣脱了肉体的束缚,轻飘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往昔的一切都被抛诸脑后。
汤聘的灵魂飘荡在郊外的荒野,四周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号。远处的枯树张牙舞爪,像是在向他招手,又像是在对他发出诅咒。就在这时,一个身形巨大的身影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地震,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这巨人足有七八尺高,宛如一座小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汤公,眼神中透着冷漠与无情,随后大手一挥,将汤聘抓起来,随手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汤聘被塞进袖子的瞬间,只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里面早已挤满了灵魂,大家肩并肩、腿压腿,挤得密不透风。汤聘只觉脑袋发昏,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每一口空气都像是被榨干了一样,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
就在汤聘感到绝望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佛,心中涌起一丝希望,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刚念了三四声,奇迹发生了,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竟从巨人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巨人见状,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再次伸手将汤公抓起来,塞进袖子。可汤聘刚一进去,又掉了出来,如此反复三次,巨人终于不耐烦了,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汤聘独自站在荒野中,一脸茫然。
汤聘望着巨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定了定神,想起佛在西方,便决定向西走去。一路上,荒草丛生,时不时有几只夜枭从头顶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不知走了多久,汤聘终于看到路边有个僧人正盘腿而坐,神情肃穆。僧人身旁燃着一堆篝火,火焰跳跃,映照着他那平静的脸庞。
汤聘大喜过望,急忙上前,恭敬地参拜后问道:“大师,请问我该往何处去?”僧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汤公一番,缓缓说道:“凡士子生死录,文昌及孔圣司之,必两处销名,乃可他适。”汤聘听后,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他们身在何处?还望大师指明方向。”僧人伸出手,指向远方,说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找到你要去的地方。”汤聘感激不已,再次拜谢后,便朝着僧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汤聘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庙宇前,抬头望去,只见“孔庙”二字高悬其上,庄严肃穆。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庙中,只见孔子正朝南而坐,神态威严,令人敬畏。汤聘快步上前,跪在地上,虔诚地参拜祈祷:“孔圣人在上,弟子汤聘,恳请您消除我的名字,让我能有个归宿。”孔子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看着汤公,说道:“名籍之落,仍得帝君。你去那里找他吧。”说完,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汤聘不敢耽搁,起身朝着孔子所指的方向匆匆赶去。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巍峨的殿阁出现在眼前,殿宇雕梁画栋,气势恢宏,一看便知是帝王居所。汤聘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只见一位神人端坐其上,面容威严,不怒自威,正是世间所传的帝君模样。汤聘连忙伏在地上,磕头祈祷:“帝君在上,弟子汤聘,望您大发慈悲,救弟子一命。”帝君翻开名册,仔细查看后,缓缓说道:“你的内心诚挚且正直,本应重获生机,延续生命。只是如今你的肉身已然腐朽,这世间,除了菩萨,再无人能施以援手,扭转乾坤。你务必速速前去寻求菩萨相助,万不可耽搁。”说完,指了指一条通往山林的小路。
汤聘谢过帝君,沿着小路前行。不久,一片茂密的山林映入眼帘,林中茂林修竹,郁郁葱葱,宛如世外桃源。穿过山林,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出现在眼前,汤聘心中一喜,快步走进殿内。只见菩萨发髻高耸,神态庄严,面容如同满月般慈祥;净瓶里插着杨柳枝,翠碧的枝叶仿佛垂下袅袅青烟,散发着祥和的气息。
汤聘连忙跪在地上,恭敬地磕头,将帝君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菩萨:“菩萨,帝君说唯有您能救我,恳请您大发慈悲,救救弟子。”菩萨面露难色,微微皱眉。汤聘见状,心中一紧,连忙不停地磕头哀求。
就在汤聘感到绝望之时,旁边的一位尊者上前一步,向菩萨进言说:“菩萨,您法力无边,撮土可以为肉,折柳可以为骨,救救他吧。”菩萨听后,微微点头,随后伸出手,亲手折断柳枝,倾倒净瓶中的水,混合净土做成泥巴,轻轻敷在汤聘的灵魂上。做完这一切,菩萨又吩咐童子:“送他回肉身之处,让他还阳吧。”
童子领命,带着汤聘的灵魂来到停放他尸体的地方。只见汤聘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童子轻轻将汤聘的灵魂推进肉体,瞬间,汤聘的身体微微一颤,发出低沉的呻吟。紧接着,他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守在棺材旁的家人们听到呻吟声,先是一愣,随后惊喜交加,纷纷围了过来,打开棺木扶着汤聘缓缓坐起身来。汤聘看着眼前熟悉的家人,眼眶湿润,心中感慨万千。一问家人才知道,他竟然已经断气七天了,如今死而复生真是恍如隔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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