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的初秋总带着些山雾的凉意,长清来的布商赵德海正用指尖捻着刚收来的一匹湖蓝杭绸。他做了二十年布匹生意,指节磨出的厚茧里都浸着棉麻的气息。
赵掌柜,听说了吗?城西关帝庙新来个术士,算卦准得邪乎。隔壁茶馆的小伙计端着铜壶经过,压低声音道,前儿个张屠户去问,愣是被算出三天后要折把刀,果然昨日剁骨头时崩了刃,差点伤了手。
赵德海本不信这些,可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常梦见浑浊的河水漫过门槛。他犹豫片刻,还是收了摊子,往城西走去。术士在庙角搭了个青布帐篷,案上摆着个铜制罗盘。居士眉间有黑气缠绕,术士捏着山羊胡,指尖在卦盘上点了三下,三日内必有大劫,速归,迟则难返。
赵德海只觉后颈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不敢耽搁,当下便雇了辆骡车,装着半车绸缎往长清赶。行至半路,官道旁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穿短褐的汉子,腰间缠着锁链,见他车过,起身拱手:这位掌柜,可否讨碗水喝?
赵德海本是和善人,忙让车夫停车,递过水壶。那汉子喝罢,又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麦饼,啃得咔嚓作响。赵德海见此情形心中升起恻隐之心,便把自己带的吃食递了一些过去,垫垫吧,这饼子太干。
汉子也不客气,接过吃食大嚼起来。两人一路同行,渐渐熟络。汉子说自己姓崔,是衙门里的差役,要去长清办点公事。赵德海见他爽朗,每到驿站便沽酒买肉,请他同饮,崔姓汉子总是嘿嘿笑着领情,却从不回请,赵德海也不在意。
第三日过了汶河,离长清只剩十里地,崔姓汉子忽然停下脚步:赵掌柜,有件事,我就不瞒你了。他从怀中摸出张泛黄的纸牒,上面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头一个便是赵德海我不是阳间差役,是蒿里山东四司的鬼差。这是勾魂牒,你阳寿今日尽了。
赵德海腿一软瘫在地上,看着那纸牒上鲜红的名字,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絮:崔大哥,我...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三个没成年的孩子...他拽着崔鬼差的裤脚苦苦哀求,求你指条活路,我给你烧千张纸,万两银!
崔鬼差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蹲下身:生死簿定的数,改不了。但牒上有三十多号人,我得一个个拘齐,还能给你挪出几天。他往河边努努嘴,你看那河,桥塌了半月,过趟河得湿半截身子。你不如修座桥积点德,或许...说不定会有转机。
赵德海望着湍急的河水,浑浊的浪头拍打着礁石,几个挑夫正脱了鞋袜艰难涉水,其中一个还差点被冲走。他抹了把脸,突然站起身:修!我修!
回到家,赵德海没敢告诉妻儿真相,只说自己梦见神仙指点,该修桥积德。他请了石匠木匠,日夜不停地赶工。妻子王氏虽觉奇怪,却知丈夫向来稳重,只每日领着仆妇往工地送茶水饭食。
石桥的基桩刚打下去,赵德海就病倒了,浑身发烫,说着胡话。王氏守在床边急得直抹泪。可奇怪的是,病了七八日,赵德海竟慢慢好转,而崔鬼差始终没来。
直到石桥合龙那日,赵德海正看着石匠们敲着最后一块石板,崔鬼差突然出现在桥头。他依旧穿着那件短褐,腰间的锁链叮当作响:赵掌柜,你这桥修得结实。他往桥那头指了指,我把这事报给城隍爷,又转呈给冥司,判官说你这桩功德可以延寿,牒上已经没你名字了。
赵德海听后激动不已。
过了年,赵德海去泰安进货,特意买了最好的纸钱元宝,跑到汶河边,对着蒿里山的方向烧了,嘴里还念叨着多谢崔大哥。刚转身要走,却被人拽住了胳膊,正是崔鬼差,脸白得像纸:你要吓死我!他往身后瞟了瞟,声音发颤,刚东四司的长官在此巡查,差点被听见!
送赵德海到路口,崔鬼差又叮嘱:别再来烧东西了。如果我有事去北边,自会绕道去看你。说完,身影一闪就没了。
赵德海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路口,忽然觉得阳光格外暖和。后来那座石桥用了五十年,长清人都叫它德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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