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应下,神色各异。这位新上司,似乎不打算和稀泥,也不轻易许诺,而是要“先看材料”。
打发走三位郎中,沈清欢看着又堆高了一截的卷宗,揉了揉眉心。这工部,简直像个年久失修、到处漏水的破作坊,而她就是那个被临时抓来、只有一把锤子和几根钉子(还是自带的)的修补匠。
“得先摸清家底,理顺流程,不然非得被这些陈年烂账和扯皮官司拖死不可。” 沈清欢自语。她铺开一张大白纸,拿起炭笔,开始画图。不是工程图,而是工部左侍郎分管事务关联与问题点脉络图。中间是“左侍郎沈清欢”,分出几条线:人(各司官吏、匠役)、财(度支、拨款)、物(物料采购、仓储、调拨)、事(工程、制造、维护)。每条线又延伸出各种问题节点:拨款迟滞、物料虚耗、工程超期、官吏推诿、匠役怠工……
她画得专注,赵队长进来添茶都没察觉。等到日头偏西,一张布满线条、圈注和问号的大图已经铺满桌面。看起来更乱了,但她心里反而清晰了些——至少知道窟窿大概在哪儿了。
“大人,您这是……” 赵队长看不懂这鬼画符。
“作战地图。”沈清欢放下炭笔,吹了吹手上的灰,“工部就是个烂摊子战场,咱们得一个一个山头攻占。不过,硬攻不行,得用巧劲。”
第二天,沈清欢开始了她的“巧劲”整顿。她没召开全体大会,而是把司务厅的何主事和几个资深书办叫来,又让人去将作院找来几个手艺公认好、性子也直的老匠头。
“咱们工部,管的是天下工程制造,最重‘规矩’二字。然规矩不清,则事倍功半。”沈清欢开门见山,指着墙上她连夜整理、用大字抄录的几条“规矩”:
一、物料支用,必有单。入、出、存,三联核对,日清月结。
二、工程钱粮,预算先明。变更需议,超支必究。
三、文书往来,限期回复。推诿拖延,记录在案。
四、匠役考绩,以实为据。优者奖,劣者罚,混日者汰。
她解释道:“从今日起,各司领用物料,必须填写统一格式的《领料单》,注明用途、经手、核准。仓库发料,亦需登记。每日下班前,各司将当日领用情况报司务厅,三日一核对,账物必须相符。工程用款,必须先做详细预算,经核定后方可支取。过程中若有变更,需说明理由,重新报批。各部门之间,或对上对下行文,小事三日,大事七日,必须答复。匠役考核,以其完成活计的数量、质量、耗时为准,每月评等,与工钱挂钩。”
这些规矩,在现代企业管理中是最基本的,但在此时工部,却无异于一场地震。何主事和书办们面面相觑,老匠头们则有些茫然。
“大人,这……每日对账,三日核对,还要新制单据,恐怕……书办人手不足啊。” 何主事委婉表示执行困难。
“人手不足可以增补临时书吏,但规矩必须立起来。初始乱些无妨,慢慢理顺。单据样式我已画好,稍后让人雕版印制,统一使用。” 沈清欢不容置疑,“匠役考核亦是同理,标准由各作匠头与司官共同拟定,务求公允。本月即试运行,下月起正式施行。”
她知道会遭遇阻力,但必须迈出第一步。有了清晰的流程和记录,才能发现问题出在哪个环节,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果然,新规一传出,各司暗流涌动。抱怨声、质疑声不绝于耳。有说新侍郎“不谙部务,瞎折腾”的,有说“女子当家,规矩多”的,更有阳奉阴违,领料单胡乱填写,文书故意拖延的。
沈清欢也不恼。她让赵队长带几个可靠的人,就盯着物料库和几个重点工程的物料进出,随机抽查核对。又让老铁匠和年轻工匠,以“学习观摩”为名,常驻将作院,暗中记录各匠作效率和质量。
几天下来,鸡飞狗跳,但也真让她抓住几个典型。
比如,营缮司一个吏员,领取一批上等金丝楠木,声称用于“慈宁宫佛堂修缮”,但老铁匠在将作院角落里发现,同样规格的楠木,被打上了不同工程的标记,显然有“串料”嫌疑。沈清欢下令彻查,果然牵扯出一小条利用工程用料时间差,倒卖上好木料的灰色链条,涉事吏员和木商被拿下。
又比如,虞衡司下面一个负责弓弩制作的作头,对新考核标准不满,故意让手下匠人磨洋工,还散播谣言说新标准“逼死匠人”。沈清欢亲自去到作坊,也不训斥,只拿出图纸,指出他们目前制作中的几处工艺可以优化的地方,并当场演示了一种更省力高效的钻孔方法,最后说:“新标准不是逼大家,是让肯干、能干的人多得,让混日子的现形。手艺是饭碗,自己砸了,怨不得旁人。” 那作头面红耳赤,底下匠人却有不少眼睛亮了。
雷霆手段加上偶尔展示的真本事,渐渐让一些中下层官吏和匠人意识到,这位新侍郎,或许是真想做事,而且似乎……有点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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