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腊月二十七夜。
塞外的寒风裹着雪粒,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子,狠狠刮在庆阳城头。
城砖上积着一层薄冰,反射着惨淡的月光,连空气都仿佛被冻得发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吸进肺里像针扎似的疼。
尤翟文裹紧了身上的布面铁甲,冰冷的甲片贴着肌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抬手拢了拢头盔边缘的护耳,指节因用力攥着城垛的青砖而泛白,指甲缝里甚至嵌进了些许冰碴。
目光越过城墙,投向城外十里处。
那里,套虏大军的营帐连成一片。
密密麻麻的帐篷在雪地里铺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篝火在雪夜里忽明忽暗,跳动的火光映着帐篷的影子,活像荒野里游荡的鬼火。
沉沉的压迫感顺着寒风飘来,压得整座庆阳城都喘不过气。
“将爷,风大,您要不回箭楼里避避?”
亲随家丁什长尤阿六紧了紧身上的布面甲,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他跟着尤翟文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阵仗的敌军。
光是那连绵的营帐,就让人心里发怵。
尤翟文摇摇头,目光依旧锁在远处的敌营。
与此同时,城外套虏大营的中军大帐中,气氛也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狼皮地毯,却挡不住帐篷里的寒意。
空气里混杂着马奶酒的酸腐味、汗水的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旗牌台吉坐在正中央的虎皮椅上,那虎皮是一个小部落献上来的。
白色虎皮毛色油亮,平日是他的最爱。
此刻被他坐得满是褶皱,却没丝毫在意。
他手里攥着一只银碗,碗壁被捏得咯吱作响。
碗里的马奶酒早就凉透了,酒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
他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怒火,死死盯着帐内的一群部落首领。
帐内的首领们个个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有的脚尖蹭着地毯,有的手指绞着腰间的弯刀穗子,还有的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旗牌台吉,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今天的仗打得太窝囊了!
十二门重佛郎机炮全损。
原本寄予厚望的地道战,刚挖到城墙根下就被明军发现。
地道里的蒙古勇士要么被毒烟熏死,要么被明军的火油烧死。
连带着负责挖地道的工匠都折损了大半。
北城和南城攻了一整天,城墙连个缺口都没凿出来,反而折了四五千勇士。
现在大营中士气低落,不少部落的小头领已经在私下里抱怨,想撤兵回草原了。
两日强攻无果,旗牌台吉不得不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刚才火落赤和卜言已经开了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建议“暂退十里,休整再战”。
连一直跟他休戚与共的明爱,刚才虽然没有表态支持,但显然也有些动摇。
但旗牌台吉不甘心。
如今草原无主,而他是右翼三部的济农(副汗)。
离汗位只有一步之遥。
一旦后退,恐怕此生再无机会。
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做最后一搏。
旗牌台吉猛地站起身,腰间的弯刀撞在虎皮椅扶手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他走到帐篷中央,目光扫过帐内的首领们。
最后指着帐外,沉声道:“庆阳就在前面!破了城,就能进关中!到时候金银财宝堆成山,粮食够咱们吃十年,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见各部首领都抬起头,认真听着。
才继续道:“现在退了,咱们死去的勇士,就都白死了!他们的血,会白流在这庆阳城下!你们甘心吗?”
帐中一片寂静!
“可是济农!”
片刻后!火落赤率先开口。
“明军的火炮太厉害,咱们的楯车根本挡不住,云梯也被他们烧了大半,再攻下去,只会白白损失更多草原勇士……”
“明军的火炮是厉害,但也不是没有弱点!”
“一是数量太少,庆阳城就那么几门;二是射速慢,打一发需要间隔一盏茶的时间!”
旗牌台吉大步走到帐中悬挂的舆图下。
手指重重戳在庆阳南城的位置,指尖戳得舆图褶皱。
“猛可什力!明日黎明,你集中大营所有楯车,在南城外铺设木板,强行填埋出一条通道,让我蒙古勇士能直抵城墙根部!”
“领命!”猛可什力抱拳应下。
“拔若能!”旗牌台吉又喊了一声。
“在!”拔若能立刻站出来,他是旗牌的长子,年轻气盛,向来勇猛好战。
“明天一早,你带爬城队跟在猛可什力后头,携带云梯、铁钩,就算用尸体堆,也要堆到城头去!把明军死死缠住,让他们没空管城下的事!”
“领命!”拔若能同样抱拳应下,眼神里满是战意。
“明爱!你带攻城主力,跟在拔若能身后,让汉军在城下分段挖墙,再携带大匠营做好的重型‘冲车’,撞击城墙,务必把城墙撞开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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