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书房内弥漫着羊皮纸、灰尘和淡淡雪茄烟叶的气息,炉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焦虑。
总督唐·胡安·弗朗西斯科·德·拉·托雷-布埃纳文图拉的目光在闪索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混杂着事务繁忙带来的烦躁以及对“又一个来寻求庇护或交易的土着酋长”的习惯性审视。
他微微后仰,靠在硬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的紧急文书,显然在思考如何尽快打发掉这个不速之客,以便继续处理真正迫在眉睫的危机——文书上关于英国武装殖民者在北部边境频繁越界袭击、威胁重要贸易路线和传教区的报告,字字刺眼。
他甚至没有示意闪索坐下。
萨尔塞多中尉在一旁,脸上带着紧张和期盼,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闪索上前一步如同一位平等的使节般微微颔首,随即,一口流利、清晰、甚至带着些许古老卡斯蒂利亚宫廷用词习惯的西班牙语,如同使者一般;
“向您致意,尊贵的唐·胡安·弗朗西斯科总督阁下。冒昧打扰阁下处理紧急军务,实因我所带来的,或许正是缓解阁下眼前烦忧的一剂良方,甚至可能是应对未来更大风暴的一根支柱。”
总督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他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闪索脸上,轻视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如此纯熟、甚至带点文雅腔调的西班牙语,出现在一个深山部落首领口中,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和……筹码。
闪索仿佛没看到总督神色的细微变化,继续平稳地说道,话语却直接切入核心:“此刻困扰阁下的,无非是来自北方英国殖民者的贪婪与挑衅。他们像鬣狗一样,试探着西班牙王国在新大陆边疆的每一处弱点。这并非孤立事件,总督阁下,这是欧洲棋盘上,那场永无休止的博弈,在美洲土地上的血腥延伸。”
他稍作停顿,让“欧洲棋盘”这个词在空气中沉淀,然后才继续,语气如同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自无敌舰队蒙尘,荷兰人挣脱缰锁,法国波旁家族虎视眈眈,英格兰的野心便再无顾忌。他们的议会和商贾眼里,西班牙的银矿、蔗糖、皮毛,乃至这片广袤的土地本身,都是亟待分割的肥肉。海上的私掠不过是开胃小菜,陆地上的蚕食才是正餐。
如今他们在海岸根基渐稳,人口膨胀,西进与南下已是必然。阁下手中的急报,不过是这顿正餐的第一道刀叉碰响。”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总督最敏感、最焦虑的神经上。作为边疆总督,他比萨尔塞多更清楚帝国面临的整体压力。欧洲本土的纷争消耗着国力,美洲殖民地的防守捉襟见肘,而英国人的扩张势头却越来越猛。闪索的分析,虽然直接得近乎残酷,却与他所知的情报和深层忧虑不谋而合。
总督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神中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专注和审视。“你……对遥远欧洲的事情,知道得不少。”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识与智慧,如同山间的风,并不总按人所划定的界限吹拂。”闪索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充满“土着哲人”风格的回答,随即话锋一转,回到现实,“总督阁下,英国人的威胁迫在眉睫,而西班牙在此地的力量,据我沿途观察及萨尔塞多中尉无意中透露的信息来看,似乎并不足以完全遏制他们的野心。要塞分散,兵力有限,补给线漫长,还要应对众多并不全然驯服的原住民部落……多线作战,乃兵家大忌。”
他这番话,点明了西班牙殖民当局的困境,语气平和,却让总督和他身后的军官们脸色更加难看,因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就在气氛有些僵硬时,闪索的声音陡然提升了一丝力度,却依然控制着节奏:“但是,阁下,困境之中,未必没有破局之机。英国人要西进南下,仅仅绕过或击败分散的西班牙据点是不够的,他们必须控制关键的通道、获取稳定的资源、并安抚或清除沿途有实力的原住民势力。”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总督,“而恰好,在从东海岸通往西部群山、乃至更南区域的数条关键路径上,盘踞着一个他们无法忽视,甚至必须首先面对的力量——那便是我的部族,黑隼。”
他不再自称“我”,而是用“我的部族”,强调集体力量。“我们并非那些被火枪和瘟疫轻易击垮的散居部落。黑隼部落控弦带甲之士数万,皆是在严酷群山和凶猛兽群中搏杀长大的精锐。
我们熟悉每一道山梁、每一条隐秘小径,擅长山地伏击、长途奔袭、以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总督桌上的火绳枪模型,“使用和改进各种火器。不瞒阁下,我们已与试图侵犯我圣山的英裔武装交过手,并令其有来无回,缴获颇丰。”
“数万精锐”、“熟悉地形”、“擅用火器”、“击败过英军”……这些关键词如同重鼓,敲在总督心头。如果这是真的,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这股力量也绝不容小觑!一个能够有效迟滞、消耗甚至重创英国殖民者西进兵力的山地部落盟友,其战略价值,在眼下这个关口,简直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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