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家庙佛堂。
檀香袅袅,经声低回。
贾宝玉跪在蒲团上,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灰色海青,双手合十,眼帘低垂。
他身侧,妙玉一身缁衣,纤指轻捻菩提珠,唇间无声诵着经文。
自那日从净慈寺失魂落魄地归来,贾宝玉便一头扎进了家庙。
他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每日只是跟着妙玉焚香、礼佛、诵经。
那双曾灵动含情的桃花眼,如今空茫茫的,映着香炉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像是两潭结了冰的死水。
“二爷,”袭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件厚实的棉袍披在他肩上,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今儿天凉,仔细身子。”
宝玉恍若未闻,只将手中的《金刚经》又翻过一页。
妙玉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帘,心中轻叹。
这几日,她看得分明——这位宝二爷哪里是在礼佛?
分明是借着这青灯古佛,躲避那不愿面对的人世。
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倒像是将三魂七魄都丢在了什么地方。
“二爷,”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玉磬轻击,在空寂的佛堂里格外清晰,“你已跪了两个时辰。膝盖不疼么?”
贾宝玉像是没听见,依旧捻着念珠。
妙玉放下经卷,起身走到他身侧:“佛说放下,是放下执念,不是放下肉身。你这般作践自己,佛祖也不会垂怜。”
“放下……”
贾宝玉喃喃重复,忽然笑了,那笑声空洞凄凉,“妙玉师父,你说得轻巧。若是能放下,我又何苦至此?”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心里那个人,从小一处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作诗,一同葬花……她哭时我陪着哭,她笑时我跟着笑。如今她去了别人府里,你让我如何放下?”
妙玉沉默片刻,缓缓道:“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林姑娘既已入秦王府,便是与二爷缘分尽了。强求不得,何苦自困?”
“缘分尽了?”
贾宝玉猛地站起,身形晃了晃——跪得太久,腿早已麻木,“我不信!林妹妹心里一定还有我!她定是被逼的!是被那王府的富贵、被王程的权势所迫!”
这时,佛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
“……听说了么?秦王殿下三日前就领军北上了!”
“可不是!全城百姓都去送了,那阵仗……”
“哎,这一走,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吧?咱们府里那位林姑娘……”
“嘘!小声些!莫要让里头听见!”
声音虽低,却如针一般刺破了佛堂的死寂。
贾宝玉猛地抬起头,那双死水般的眼中,竟又燃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星!
走了?
王程走了?!
那……林妹妹呢?
她一个人在王府,是不是……是不是就能见她了?
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瞬间烧遍了他荒芜的心田。
连日来用佛经强行压下的所有情绪——不甘、思念、痛楚、妄想——轰然决堤!
他“腾”地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发麻,踉跄了一下。
“二爷!”袭人慌忙扶住。
“我要出去。”宝玉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
妙玉蹙眉,放下佛珠:“二爷,外头风大,您……”
“我要去见林妹妹!”
宝玉打断她,眼睛亮得吓人,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灼灼燃烧,“就现在!王程走了,没人能拦我了!”
“二爷!”袭人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您不能去!老爷太太吩咐过……”
“让开!”宝玉猛地推开她,力道之大,让袭人跌坐在地。
他看也不看,径直冲向佛堂门口。
那件棉袍滑落在地,他也浑然不觉,只穿着那身单薄的青灰海青,一头扎进深秋阴冷的空气里。
妙玉起身,望着他跌跌撞撞消失在廊下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她拾起那件棉袍,递给追上来的麝月,低声道:“去,跟着。若有事,速来报我。”
“是,师父。”麝月抱着棉袍,慌忙追了出去。
秋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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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雨势渐大。
秦王府门前的石狮子在雨水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檐下灯笼早早点亮,在风中摇晃,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四个玄甲侍卫肃立门前,雨水顺着甲胄流下,他们却纹丝不动,如同四尊铁铸的雕像。
贾宝玉浑身湿透地跑到王府门前时,便是看到这样一幕。
雨水顺着他散乱的头发往下淌,棉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冷得他牙关打颤。
可胸膛里那颗心,却烧得滚烫。
“站住!”
两名侍卫同时上前,长枪交叉拦住去路,“王府重地,闲人勿近!”
贾宝玉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我不是闲人!我是荣国府贾宝玉,林侧妃的表哥!我要见林侧妃!”
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冷声道:“侧妃不见外客。公子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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