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元大都皇城的那一刻,顾青山便感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朱红宫墙隔绝了市井喧嚣,只余下令人窒息的肃穆与无处不在的审视。引路的内侍低眉顺眼,脚步无声,将他带往位于皇城东南隅的工坊区——将作监。
与他先前待过的匠作监不同,匠作监专司宫廷陈设、礼器制作与修复,规矩更严,等级更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漆料和某种陈旧权力的混合气味。
顾青山带来的那架“紫檀铟琉璃剔犀香几”被直接送去了东宫,而他本人,则被安置在一间狭小的值房里,被告知“静候吩咐”。
这一候,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他看似安分,实则将周遭环境、人员往来摸了个大概。将作监大匠姓胡,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对底下匠人极为严苛。监内派系分明,有色目匠官,有汉人匠师,彼此倾轧。而他所处的位置,恰好能望见一座宏伟殿宇的飞檐,据小内侍透露,那便是太子日常处理政务的“文华殿”。
第四天午后,吩咐终于来了。来的却不是太子的人,而是一位身着青袍的监丞,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匠人。
“你便是江南来的顾青山?”监丞上下打量着他,语气淡漠,“听闻你擅修复?眼下有件急活,文华殿内一扇‘百鸟朝凤缂丝屏风’的紫檀木座有些松动,胡大匠命你前去查验修复。动作要快,不得有误。”
文华殿?顾青山心中一动,面色如常地躬身应下:“是。”
那架缂丝屏风就立在文华殿偏殿的书阁内,高达八尺,缂丝画面精美绝伦,但下方的紫檀木底座,确实可见几处细微的榫卯松动痕迹。顾青山仔细检查着,心中了然——这松动痕迹看似自然磨损,但细微处有人为撬动的迹象,像是有人不久前刚刚匆忙检查过这座屏风!
他不动声色,取出工具,开始修复。手法精准而迅速,用的是顾家独有的“暗劲紧榫”之术,既能加固结构,又不会在表面留下任何新近操作的明显痕迹。
就在他修复即将完成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谈笑声。他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去,心中猛地一凛——只见太子真金坐在轮椅上,正由内侍推着进入殿中,而他身旁陪同的那个身形高大、面容阴鸷的蒙古官员,赫然正是权倾朝野的桑哥!
顾青山立刻屏住呼吸,隐在屏风之后。
“……殿下近来气色见好,实乃国之幸事。”桑哥的声音洪亮,带着虚伪的关切。
“有劳平章挂念。”太子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两人的谈话似乎围绕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桑哥的目光却如同鹰隼,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殿内的陈设,当他的视线掠过顾青山正在修复的屏风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顾青山感到一股寒意掠过背脊。
不多时,桑哥便告退了。殿内恢复了安静。顾青山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正准备悄然退下,一个内侍却走过来,低声道:“顾匠师,太子殿下要见你。”
他跟着内侍来到太子书房。太子真金独自坐在窗边,膝上依旧盖着那张白虎皮,手中把玩的,正是他进献的那件“紫檀铟琉璃剔犀香几”!
“顾青山?”太子抬起头,目光锐利,与方才在桑哥面前的温和判若两人,“这件香几,甚合孤意。尤其是这‘铟琉璃’的技法,以及这‘剔犀’云纹,非一般匠人所能为。”
“殿下谬赞。”顾青山垂首道。
“孤查阅过将作监典籍,‘铟木’一技,近乎失传。而‘剔犀’工艺,对火候、刀功要求极致。”太子缓缓道,手指抚过香几面板上那幅月下河运图,“你在此图中暗藏水寨运河之景,是为何意?”
顾青山心知关键时刻已到,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回殿下,草民不仅想以此技艺为殿下分忧,更想以此残破琉璃重塑之景,提醒殿下,运河畅通,则国脉昌隆;若运河淤塞,或被宵小窃据,则国本动摇。”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盯着他看了许久,书房内落针可闻。
“你可知,方才桑哥平章离去前,对孤说了什么?”太子忽然问道。
“草民不知。”
“他说,”太子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江南来的匠人,手艺虽巧,然来历不明,需严加勘察,尤其需查验其随身所携之物,是否有违禁之嫌。”
顾青山心头剧震!桑哥果然起了疑心,而且直接将矛指向了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那架藏有铁证的漆木屏风,此刻正存放在将作监的库房里!
“孤暂且替你挡了回去。”太子话锋一转,“但若三日内,你拿不出让孤全然信服的理由,或者,你呈上的下一件作品,不能让孤满意……”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从文华殿退出来,顾青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桑哥的魔爪已经伸来,太子则在观望与权衡。他必须在三天内,找到机会将证据呈递给太子,并且,要在这大内重重监视之下,完成一件足以让太子“满意”的作品。
时间,刻不容缓。他抬头望向那被高墙分割的天空,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
(第19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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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限期三日,内外交困。顾青山决意兵行险着,修复一件宫中无人敢碰的宋代古琴,却在琴腹内发现了意想不到的线索。第20集《焦尾遗音》,于绝境中聆听穿越时空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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