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的春天来得迟,正月末的边城依然朔风凛冽,但午后阳光已有了些许暖意。
顾青山收到了来自金陵的驿递文书。
除了几份无关紧要的将作案例行抄报,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素色信封,混在其中。信封未封口,他抽出信笺,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一片干枯的梅花瓣悄然飘落掌心。
他屏息读完,每一个字都在心中反复咀嚼。
“醴泉”与“玉髓”和合……塞外有石……因材施治……
孟瘸子口中的“活酒”(醪糟汁)!色目商旅日记中的“生命之涎”与“大地之乳”!
南北信息,隔着重山风雪,竟严丝合缝地对上了!苏婉不仅理解了他的发现,更从她那边找到了关键的补充——需要两种物质混合!这几乎指向了答案的核心方向!
狂喜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立刻压下心绪,将信纸连同花瓣小心收入贴身内袋。此地不宜表露分毫。
恰在此时,韩校尉来寻他,面色有些古怪:“顾师傅,镇守衙门传话,让你去一趟。京城来的……赵砚赵小旗,到了大同。”
顾青山心头一沉。赵砚果然来了!是追踪而至,还是另有公干?
他整理衣袍,随着韩校尉来到镇守衙门偏厅。厅内,胡千户正陪着赵砚说话。赵砚依旧一身便服,风尘仆仆,但神色从容,见顾青山进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顾师傅,辛苦了。北地一行,可还适应?”
“有劳赵小旗挂怀,一切安好。”顾青山行礼,不卑不亢。
胡千户哈哈一笑,对赵砚道:“赵小旗,你推荐来的这位顾师傅,可真是把好手!那几辆车,怀安卫走了一趟,屁事没有!比老子那些破车强多了!兵部这回总算干了件明白事!”他用力拍着顾青山的肩膀,亲热了不少,“顾师傅,有没有兴趣留在大同?老子跟镇守大人说,给你个匠官做做,保你前程!”
赵砚微笑:“胡千户爱才之心,令人感佩。不过顾师傅家在金陵,婚期在即,只怕归心似箭。”他转向顾青山,目光深邃,“顾师傅,此番北上,除公务外,可有其他见闻收获?边塞之地,龙蛇混杂,或许也能听闻些……中原罕见的奇谈轶事?”
又开始了。顾青山心念电转,坦然道:“回小旗,边塞苦寒,民风彪悍,匠户们技艺质朴实用,晚辈从中学到不少应对严寒风沙的土法,获益良多。至于奇谈……偶有老兵讲述当年征战轶事,多涉神怪,荒诞不经,难以取信。”
“哦?比如呢?”赵砚饶有兴趣。
“譬如,有老兵言道,曾见荒漠古商队携漆黑如夜、内蕴金丝之木,坚不可摧云云。”顾青山将孟瘸子所言稍加改编,主动抛出,以显得坦荡,“此等传说,边塞流传颇多,无非彰显见闻广博,当不得真。”
赵砚注视着他,缓缓点头:“确是如此。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或许真有此类异物,只是常人难见罢了。”他话锋一转,“顾师傅此行功成,兵部文书已至,不日便可交接返程。正巧赵某也需回京复命,届时或可同行。”
同行?顾青山心中一凛。这意味着归途也将处于赵砚的监视之下。
“能与赵小旗同行,是晚辈的荣幸。”他面上不动声色。
“甚好。”赵砚微笑,“那你且去准备,三日后启程。”
离开镇守衙门,顾青山径直去了匠坊。他找到孟瘸子,悄悄塞给他一小锭银子:“孟师傅,晚辈不日将返金陵。此番多谢指点。这点心意,请打酒喝。”
孟瘸子独眼眨了眨,推回银子:“顾师傅,老子帮你,不是图这个。是看你人实在,心思正。”他压低声音,“你打听的那事儿,老子后来又琢磨,那‘活酒’……或许不是直接往上倒。那伙人当时嘀嘀咕咕,好像还提到‘裹泥封坛’、‘地窖藏酿’什么的,像是……像是要把那木头跟那汁子一起闷起来,慢慢‘养’。”
裹泥封坛!地窖藏酿!
这已不是简单的涂抹或浸泡,而是一种近乎“窖藏发酵”的工艺!顾青山脑海豁然开朗,仿佛一直蒙在眼前的薄纱被骤然揭开!
“孟师傅,大恩不言谢!”他深深一揖,这次,孟瘸子没有拒绝那锭银子。
接下来的两日,顾青山将车辆养护要点、湿热处理法的本地化应用细节,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冯匠人等军匠,并留下详细笔录。胡千户得知他执意南归,虽觉可惜,却也豪爽地赠他一匹健骡代步,并亲自写了荐书给兵部,褒奖其功。
出发前夜,顾青山独坐驿舍,就着油灯,在随身蓝布册子上奋笔疾书:
“北地之行,得关键三要:
一、‘赫多罗’木(火雀睛)恐畏特定‘活物发酵之力’,非硬碰硬。
二、需‘生命之涎’(疑为酒醴初酿之浆)与‘大地之乳’(疑为某种矿物或植物乳汁)混合为媒。
三、加工之法,或非直接处理,而是‘裹泥封坛,窖藏慢养’,以岁月和温和生物作用徐徐图之,方是‘柔火’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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