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疑问在完颜希尹脑中飞速盘旋。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呵呵一笑:“原来是幽王爷的美意,改日倒要当面谢过。”
数日后,在阿里不孙的“巧妙”安排下,一场秘密的会面在城外一所僻静的庄园内进行。
烛光下,完颜宗固举止谦恭,言辞恳切,满口都是对完颜希尹丞相的敬仰与对金国朝局的“忧心”。
但每每触及实质,便巧妙地用奉承与闲话轻轻带过。他如同一个最谨慎的垂钓者,只是轻轻放下鱼饵,观察着水面的动静。
首次会面,在一种看似热络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完颜宗固没有透露任何真实的意图。
回府的路上,完颜希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闭目沉思。完颜宗固的表演堪称完美,但越是完美,就越显得刻意。他绝不相信,一个如此费尽心机接近自己的人,会没有任何目的。
“王爷……你究竟想要什么?”完颜希尹喃喃自语。是寻求庇护?还是想借我之力,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抑或……有更大的图谋?
他知道,自己此刻正站在一个微妙的关口。完颜宗固是一把不知锋刃朝向何处的双刃剑。贸然握上去,可能会伤了自己;但若置之不理,或许会错过一个重要的机会,甚至……放任一个潜在的威胁。
远在汴京的林木森,仿佛透过无尽的时空,看到了完颜希尹书房中那摇曳的烛火。
他深知人性的弱点,猜疑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好奇一旦被勾起,便难以抑制。
“种子已经播下,”林木森对着面前的北伐沙盘,嘴角勾起一丝尽在掌握的弧度,“现在,只需静待它破土而出。完颜希尹,你会来找他的。因为权力的游戏,从来不容许身边有任何不受控制的谜团。”
他确信,以完颜希尹的智慧和其在金国朝堂的处境,在经过一番审慎的权衡与试探后,他必定会再次主动接触完颜宗固,试图撬开他的嘴,套取出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真实意图。
而这,正是整个计划下一步的关键。漠北的刀,海上的剑,以及这埋藏在敌人心脏深处,正悄然发酵的毒药……一切,都在按他的意志缓缓展开。
一天深夜,一个身穿黑色大氅,带着帽兜的人悄然来到幽王府。他推开王府的西北角门,幽王早在此等候。
二人不说话、不施礼。相跟着径直走向完颜宗固的秘密书斋。沿路没有见到任何人。
显然这是一次极其秘密的约见。书斋内的炭盆烧得火热,完颜宗固关上门,亲自为来人脱掉大氅。
“丞相请坐,”完颜宗固指了指碳炉边的绣墩。两个人坐定之后,没有客套,就当前的局势展开了透彻的分析。
书斋内,炭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如同鬼魅。
完颜希尹露出那张在金国朝堂上威严肃穆,此刻却写满凝重与探究的脸。他没有客气,直接坐在了温暖的绣墩上,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完颜宗固身上。
“王爷,”完颜希尹的声音低沉而直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如此煞费苦心引老夫前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围着炭火品茗闲谈吧?如今南朝厉兵秣马,边境摩擦日增,我大金国内部却……哼,王爷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完颜宗固深知,此刻任何虚与逶迤都是愚蠢的。他提起炉上温着的酒壶,为完颜希尹斟满一杯滚烫的烈酒,动作沉稳。
“丞相明鉴。”完颜宗固放下酒壶,目光与完颜希尹对视,毫不退缩,“眼下局势,确如危巢之卵。南朝皇帝绝非庸碌之主,其野心勃勃,北伐之心已是路人皆知。而我大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痛心,“自上京至各路猛安谋克,骄奢之气日盛,军备或有松弛。更可虑者,朝堂之上,派系倾轧,互相掣肘,真正能统筹全局、应对危局者,又有几人?”
完颜希尹眼皮微抬,抿了一口烈酒,辛辣感直冲喉咙。他没有打断,知道这只是开场。
“丞相乃国之柱石,深知兵事,通晓南朝虚实。然则,希尹敢问丞相,若南朝真的大举北上,以我如今之态势,可能确保必胜?即便胜,又将付出何等代价?”
完颜宗固的声音压得更低,“届时,损兵折将,国力耗损,得利的又会是谁?是那些只顾争权夺利的衮衮诸公,还是……虎视眈眈的蒙古诸部?”
这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完颜希尹内心最深处的忧虑。他主持与南朝事务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木森带来的压迫感,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金国内部的问题何其严重。
“王爷此言,可谓诛心。”完颜希尹缓缓放下酒杯,目光锐利,“然则,王爷与老夫说这些,意欲何为?莫非王爷有安邦定国之妙策,能力挽狂澜?”
炭火的光芒在完颜宗固眼中跳跃,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宗固人微言轻,纵有良策,亦难达天听,更无力推行。但丞相不同!丞相位居中枢,德高望重,若能振臂一呼,整饬武备,调和内部,必能凝聚力量,共御外侮。”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完颜希尹的反应,见其并未露出反感之色,才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宗固不才,愿倾尽全力,助丞相一臂之力。宗室之中,亦有不少有识之士,对当前局面忧心忡忡,只缺一位德才兼备的领袖,登高一呼!”
完颜希尹的心中巨震。完颜宗固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劝他挺身而出,为国分忧。
但暗地里,却是在暗示可以集结宗室力量,支持他获取更大的权柄,甚至……一种他此前未曾细想,或者说不敢细想的可能性,隐隐浮现在脑海。
书斋内陷入了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两个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下,进行着一场将可能影响整个金国命运的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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