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只剩下韩世忠与梁红玉二人。韩世忠再也压制不住火气,一拳捶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乱响:“哼!这秦桧,阴阳怪气!什么捕风捉影?分明是暗指我等心中有鬼!陛下……陛下竟派此等人来查我?”
梁红玉没有立刻劝解,她先挥手让帐内亲兵全部退下,确保无人窥听,这才走到韩世忠身边,按住他因愤怒而紧绷的手臂。
“良臣,稍安勿躁。”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你难道还没听出来吗?秦桧最后那几句话,看似是在安抚,实则句句暗藏机锋。”
韩世忠眉头紧锁:“什么机锋?”
“他先说‘奉旨办事’,将一切推到陛下身上,仿佛他只是无奈执行。又说‘绝不会捕风捉影’,这话听起来是保证,但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更像是暗示弹劾并非空穴来风,他手中或许真有什么‘影’,只是他不会轻易使用‘捕’的手段。”梁红玉目光锐利,分析得入木三分。
她看着丈夫的眼睛,语气加重:“他最险恶的用意,在于离间!他刻意在‘陛下钧旨’和‘捕风捉影’之间制造一种模糊,就是想让你心生怨怼,怨陛下为何听信谗言,疑你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
“你若因此对陛下生出不满,言行举止间流露出不敬或抗拒,那才正中他的下怀!他便可借此大做文章,到时,你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韩世忠闻言,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怒火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
他性子刚直,最恨这等鬼蜮伎俩,若非夫人点破,他可能真的会在愤懑之下,说出些不妥当的话来。
梁红玉见他冷静下来,语气放缓,但依旧郑重:“陛下是何等圣明?若真疑你,岂会只是派个文官来‘核查’?恐怕直接锁拿进京的圣旨都到了!”
“陛下此举,或许另有深意。你我如今要做的,不是愤怒,而是以静制动,配合调查,行得正坐得直,看他秦桧能玩出什么花样!切记,无论他如何挑衅,不可动怒,不可非议陛下!”
韩世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夫人所言极是!是韩某莽撞了。”
他看向帐外秦桧行辕的方向,眼神变得冰冷而警惕,“好,我就看看,这位秦钦差,到底要唱一出什么戏!”
钦差行辕内,秦桧烦躁地挥退了左右侍从,独自一人透过帐帘的缝隙,死死盯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中军帅帐。
夜色渐深,军营中除了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和刁斗之声,一片寂静,但这寂静却让他心绪不宁。
他今日在宴席上的那番话,绝非无的放矢。他深知韩世忠性情刚烈如火,受不得半点委屈和污蔑。
他原本的算计,便是用“捕风捉影”这等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极具侮辱性的词语,去撩拨韩世忠那根敏感的神经。
只要韩世忠在愤怒之下,哪怕只说出一句对陛下派遣钦差之举表示不满,或是对弹劾内容嗤之以鼻甚至口出怨言,他秦桧便能立刻抓住把柄!
届时,他便可借此为由,或明或暗地要挟韩世忠。要么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行个方便,让他能“顺利”接触到军事布防的机密。
要么,就将他韩世忠“非议圣意”“藐视钦差”的言行上达天听!以韩世忠对皇帝的忠诚,必然不愿背上此等嫌疑,多半会选择妥协。
这本是一条毒计,攻心为上。
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韩世忠身边那个梁红玉!
此女心思之缜密,反应之迅捷,远超他的预料。每每在韩世忠怒气即将爆发,话语即将冲口而出的关键时刻,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出声制止。
或是一个眼神,或是一句看似平常的提醒,便如同给即将喷发的火山盖上了盖子,硬生生将韩世忠的火气压了下去。有她在,韩世忠这头猛虎便被套上了缰绳,自己的攻心之计,几乎无从下手。
“梁红玉……梁红玉!”秦桧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感到一阵棘手和挫败。有这个女人在,他想从韩世忠本人这里打开缺口,难度倍增。
他焦躁地在不算宽敞的行辕内来回踱步,官袍的下摆被他甩得呼呼作响。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了?若是韩世忠识相,懂得官场规矩,主动前来奉承巴结,送上金银财帛,祈求自己在这“调查”中高抬贵手……
那么自己同样可以借此拿捏他,以“需要了解详情以便回护”为名,顺理成章地要求查看一些军营档案、布防图录,甚至让他亲自讲解防御体系!
可……韩世忠是那种会巴结权贵、曲意逢迎的人吗?看他今日宴席上那强忍怒气的样子,只怕此路更是难通。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明察秋毫的梁红玉!
进退维谷!秦桧感到一阵无力,金主交代的任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间紧迫,他却似乎被困在了这韩世忠的大营里,寸步难行,更别提获取核心军机了。
而秦桧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于行辕内焦躁踱步,苦思对策之时,在他行辕外不远处的阴影里,以及营地中几处看似寻常的哨位上,至少有三双属于皇城司密探的眼睛,正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这里的一切。
他每一次掀动帐帘的窥探,他在帐内焦躁的踱步声,甚至他偶尔压抑不住的叹息,都被这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和耳朵,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将通过秘密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呈报给远在汴京皇宫的那位至尊。
韩世忠的大营,对秦桧而言,不仅是一座军事堡垒,更是一座精心编织的囚笼。
他自以为隐秘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皇帝的视野之下。猎手与猎物的游戏,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下风。
韩世忠大营中的驻军御史宋成准走到秦桧的帐外,随秦桧前来的侍卫伸手拦住了他。“请禀报秦大人,御史宋成准觐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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