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被打翻在青石板上的南天竹,枝桠横斜,翠绿叶片沾着泥点,像极了被揉碎的秘密。曹芸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掐进粗布袖口,才勉强按住那股要从喉咙里涌出来的惊悸——这株寻常的绿植,此刻在她眼里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入她沉寂了半年的心湖。往日里掀不起半分波澜的湖面,骤然掀起丈高惊涛,每一次浪头都拍打着“少爷中毒”的疑云,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翻涌上来。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眸底的震颤。身旁的丫鬟们还在低声抱怨着晦气,有人弯腰去扶花盆,有人捡着散落的枝叶,指尖触到叶片时还嫌恶地蹭了蹭。曹芸混在其中,动作机械地搬起脚边的木箱,樟木的气息混着灰尘钻进鼻腔,她却浑然不觉,只凭着肌肉记忆跟着人群移动。唯有脖颈后的细汗,泄露了她此刻的紧绷——她知道,从看见这盆南天竹开始,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可感官却在这紧绷里变得异常敏锐。耳中能清晰分辨出窗外雀鸟的扑翅声、远处回廊传来的脚步声,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像擂鼓般撞着肋骨。大脑更是如同一架上了发条的精密自鸣钟,齿轮飞速咬合,将所有碎片化的信息一一拆解、重组。
南天竹叶汁……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去年跟着老夫人在佛堂侍弄花草时,曾听老花匠提过一嘴,说南天竹的汁液沾了伤口会发麻,若是量大些,误食了更是要出人命。当时她只当是寻常花草常识,没放在心上,如今却字字都成了惊雷。若这汁液真是下毒的媒介,凶手会把它涂在哪里?
少爷中毒那日,是在书房用了午后点心。她记得很清楚,那日送点心的是厨房的春桃,回来还跟人说少爷只吃了两块绿豆糕,喝了半盏雨前龙井。点心碟子是官窑白瓷的,茶杯是少爷惯用的青花盏,这些事后都被管家拿去仔细查验,连杯底的茶渍都刮下来验了,却没查出半点毒物痕迹。难不成是涂在少爷习字后擦手的布巾上?那方素色细棉布巾,每日都由值夜的丫鬟浆洗晾晒,若是有异样,早就该被发现了。
凶手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曹芸咬着下唇,搬木箱的动作慢了半拍,被前面的婆子推了一把,她忙道歉,心里却没停——要么,是下毒的方式比她想的更隐蔽,比如混在墨汁里?可少爷那日写的字还挂在书房墙上,墨痕乌黑发亮,看不出半点异常。要么……就是毒物被意外带到了别处?比如凶手沾了汁液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什么,又被少爷接触到?
正思忖着,管事喊了声“歇口气再搬”,丫鬟婆子们纷纷放下东西,有的靠在廊柱上捶腰,有的去墙角水井边打水喝。曹芸趁机走到墙角,假装去捡散落的竹扫帚,膝盖微微弯曲,身子往下压了压。这个姿势正好能让她的目光越过窗台,扫过书房窗外的地面。
初春的泥土还带着冬雪融化后的湿润,踩上去软乎乎的,表层覆盖着一层去年落下的梧桐叶,有的已经腐烂成黑褐色,和泥土混在一起。风一吹,几片半干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过去,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土色。曹芸的目光像一把细密的篦子,从靠近回廊的地方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连每一粒石子、每一根枯草都没放过。
忽然,她的目光顿住了。
在靠近窗台下方约两尺远的地方,有一块被落叶半掩着的泥土,上面赫然印着几滴暗绿色的污渍。那颜色深得发暗,像是被晒干的青苔,又带着几分南天竹叶片的翠绿,若不是阳光正好斜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根本不可能被发现。污渍的形状不规则,有的呈点状,有的拉成了细细的线条,像是有人手上沾了液体,甩动时溅落的痕迹,又像是用手指擦拭时留下的印子。
曹芸的呼吸瞬间屏住了,连耳边的嘈杂声都消失了。她盯着那几滴污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位置太刁钻了,正好在窗台下方的阴影里,寻常打扫时只会扫掉表面的落叶,绝不会特意蹲下来查看泥土。若不是她刻意寻找,恐怕这痕迹要等到下一场雨,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再也无人知晓。
这一定是凶手留下的!她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凶手在书房里摘下南天竹的叶片,揉搓出汁液涂在某处,手上难免沾了残留。之后开窗通风时,或许是风吹动了衣袖,或许是下意识地抬手擦汗,沾了汁液的手不经意间甩动,几滴液体便落在了窗外的泥土上。也可能是凶手离开前想擦拭掉手上的痕迹,却没擦干净,指尖的残留蹭在了窗台边缘,又随着灰尘落在了下面的土里。
这个发现让她指尖发颤,却也让她心里的疑云散了大半——至少,她找对了方向。接下来要弄清楚的,就是谁有机会在书房里做这些事。
少爷的书房向来规矩森严,除了贴身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中毒那日清晨,少爷还没去书房,是谁能在那个时间段进去,接触到那盆南天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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