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的处置命令传出时,暮色正浓,尚书府的飞檐翘角浸在昏沉的霞光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终于收了利爪。那道命令没有多余的措辞,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既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盖棺定论,也如一把重锤,彻底敲碎了曹芸在尚书府里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
她是被两个面生的仆妇半扶半搀着回下院的。来时走的还是那条熟悉的碎石路,墙角的青苔沾着暮色里的潮气,可脚下的触感却像是踩在了云端,虚浮得让人心慌。往日里总在这路上撞见的洒扫丫鬟,此刻都远远地立着,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目光黏在她身上,有惊惶,有探究,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畏惧。曹芸垂着眼,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紧——她知道,从萧景琰开口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能藏在人群里、任人拿捏的小丫鬟了。
回到那间狭小的卧房时,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秋水正趴在桌边缝补她前日被扯破的旧衣,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手里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看清是曹芸,她几乎是扑过来的,手指刚碰到曹芸的胳膊,又猛地缩了回去,眼眶瞬间红了:“芸儿!你可算回来了!我听前院的人说……说你被带去戒律房,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曹芸想笑,嘴角却牵不动,背上的伤口被牵动,一阵尖锐的疼顺着脊梁骨往上窜,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秋水这才看见她背后渗血的衣衫,惊呼一声,忙扶着她往床边走:“快躺下!你这伤怎么还没好?那些人没给你治伤吗?
刚躺下没一会儿,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比平日里那些丫鬟走动的声音要重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秋水刚要起身去看,就见吴嬷嬷亲自提着一个黑漆描金的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堆着往日里绝不会有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曹姑娘,听说你受了伤,夫人特意让我给你送些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匹来。”
她说着,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锦缎,放着一个白瓷小瓶,瓶身上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旁边叠着几匹细棉布,颜色是最柔和的月白,触手光滑得像云朵。吴嬷嬷拿起那瓷瓶,递到秋水手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这金疮药是宫里赏赐的,治外伤最是灵验,一日敷两次,不出三五日就能结痂。布匹也是上好的料子,姑娘要是嫌屋里冷,让丫鬟给你做床薄被。”
曹芸趴在床上,看着吴嬷嬷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却没半分暖意。往日里,这位吴嬷嬷见了她,连正眼都懒得瞧,有时还会借着夫人的名头,克扣她的月钱和衣物。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像一层裹着蜜糖的毒药,甜得发苦。她轻声应了句“多谢嬷嬷”,声音里带着刚受过惊吓的沙哑。
吴嬷嬷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让她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这才提着空食盒离开。她走后没一会儿,负责管理下院丫鬟的张嬷嬷也来了。往日里,这位张嬷嬷最是严厉,动辄就对丫鬟们打骂呵斥,前几日曹芸被柳姨娘的人刁难时,她明明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可今日,她站在门口,连进屋都没敢,只是隔着门帘低声说了句“曹姑娘好好养伤,院里的事不用姑娘操心”,声音发颤,像极了受惊的兔子,说完就匆匆走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敢给。
秋水一边给曹芸清理背上的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真是奇了怪了!往日里这些嬷嬷见了咱们,哪有这般客气?芸儿,你不知道,刚才吴嬷嬷来的时候,院里其他丫鬟都躲在门外看呢,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她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着曹芸背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我听前院的人说,大公子把柳姨娘身边的那个管事婆子杖责了五十,大公子真是好人,他这是在为你撑腰呢!”
曹芸闭上眼,听着秋水兴奋的声音,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沉。背上的伤口还在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牵扯的痛感,可这痛感却让她无比清醒——她活下来了,而且因为这场危机,意外获得了萧景琰的关注,这几乎是她接近尚书府权力核心的唯一机会。从前,她像一粒埋在土里的种子,没人看得见,也没人在意,可现在,阳光突然照了下来,她却开始害怕这阳光背后的阴影。
她想起柳姨娘被禁足前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怨毒和不甘,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里。柳姨娘在尚书府经营多年,就算被禁足,身边也一定还有忠心的人。那些人暂时不敢动她,可等风声一过呢?他们会不会用更隐蔽的手段来报复她?萧景琰今日护了她,可他是尚书府的大公子,身边有无数的大事要处理,又能护她多久?
更让她焦虑的是父亲的事。她之所以来到尚书府,就是为了查清父亲当年被诬陷的真相。从前她身份低微,没人注意她,反而方便她暗中打听消息。可现在,她成了“被大公子庇护的丫鬟”,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盯着,再想偷偷调查父亲的事,无疑难如登天。萧景琰那样精明的人,会不会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又会怎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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