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的身份,在外人眼中是沾着贵气的荣光——能与萧大公子萧景琰对坐议事,有静院这样清幽雅致的院落可居,连府里掌管杂务的管事见了,都要躬身颔首称一声“曹姑娘”。可这份荣光在曹稔心里,却像一层薄脆的瓷壳,稍一触碰便可能碎裂,露出内里藏着的尖刺。
她搬进静院不过七日,便已尝尽了“异类”的滋味。那日午后,她去墨韵斋的路上,途经府里的花园,远远便听见两个穿青布衣裙的丫鬟躲在海棠花下私语。“你说她凭什么呀?前儿还是跟咱们一起在下院洗衣的罪奴,这会子倒成了客卿,天天往公子书房跑。”“谁知道呢,指不定是用了什么不上台面的法子!你没见她昨天穿的那身碧色罗裙?那料子,咱们一辈子都穿不上!”话语里的嫉妒与鄙夷,像细小的冰粒,顺着风钻进曹稔的耳朵里。
她太清楚这份“骤然脱籍”背后藏着多少非议。如今不过是凭着偶然发现的漕运漏洞,给萧景琰提了句建议,便一步登天成了客卿——这样的“好运”,在旁人眼里,不是“另有隐情”,就是“投机取巧”。府里的目光,有的像淬了毒的针,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的像带着寒意的风,扫过她的衣袍时都带着不屑;更有暗处的窥探,夜里她起身去院角倒水,总觉得竹影深处藏着人,让她不得不将枕下的短刀握得更紧。
自那以后,曹稔愈发谨言慎行,活成了静院里一道安静的影子。每日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梳洗,换上那套最朴素的月白色客卿襦裙,发髻上只插一支素银簪子,连脂粉都不施——她不愿因装扮再惹来额外的关注。从静院到墨韵斋的路,她走得又快又直,不与沿途的丫鬟婆子搭话,不驻足看廊下新开的芍药,仿佛脚下的青石板上画着既定的路线,一步都不敢偏离。
到了墨韵斋,若萧景琰正在与文先生讨论政务,她便端坐在外侧的小书房里,摊开《大雍律例》默默研读,连翻书的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里间的议事;若萧景琰无事交代,她便整理前些日子借来的典籍,指尖划过《漕运志》上密密麻麻的注解时,耳朵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知道,府里的“眼睛”不仅在静院外,更在这墨韵斋的每一个角落。
大部分时间,曹稔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窗棂上挂着素色的纱帘,将外界的喧嚣挡在外面,也将她的身影藏在一片柔和的光影里。书桌上堆满了要恶补的书籍:《吏部职官考》的封皮被她翻得起了毛边,里面夹满了写着官职职责的纸条;《天下郡县图》上用朱砂笔圈出了十几个重要的漕运码头,每个码头旁都标注着往来的粮船数量;《大雍律例》里关于“漕运舞弊”的条款,被她用蓝笔勾了又勾,旁边写满了注解。
她知道,自己缺的不只是“客卿”的身份,更是立足的底气。萧景琰看重她,或许是因为她知晓三年前父亲失踪案的零星细节,或许是因为她偶然提过的漕运隐患,可若她连最基本的律法、官制都不懂,这份看重迟早会变成失望。为了记住吏部复杂的架构,她特意将“文选司掌官员选授”“考功司掌绩效考核”这类知识点,写在小纸条上,贴在书房的屏风上,每日晨起洗漱后,都要站在屏风前背诵,直到能将这些细节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萧景琰似乎也在暗中观察她的适应情况,并未急于交付重要任务。起初的半个月,他只让文先生送来一些旧案卷,说是“让曹姑娘熟悉府中事务”。那些案卷大多无关紧要:有五年前府中丫鬟偷窃首饰的记录,有管家处理佃户欠租的文书,甚至还有萧景琰少年时与友人打赌输了一匹马的账目。可曹稔不敢有丝毫轻慢,她将每一份案卷都平铺在书桌上,先用朱笔梳理案情的来龙去脉,再用蓝笔标注当时处理方式的利弊,最后用黑笔写下自己的改进建议。
有一份关于佃户欠租的案卷,讲的是曹府名下一块良田的佃户,因去年旱灾欠了半年租子,当时的管家直接派人收回了田地,还将佃户赶出了村子。曹稔在案卷末尾写道:“旱灾非人力可抗,强收田地虽能收回租子,却失了民心。可先免佃户半年租子,再派府中农师指导他们改种耐旱作物,待来年丰收后再补缴租子——既保了佃户的生计,又能让府里长期受益。”她的字迹工整,观点平实,没有丝毫炫技的成分,却在三日后被萧景琰提起:“曹姑娘虽不熟悉农事,却懂‘留人’的道理。”这句简单的评价,让曹稔悬了许久的心稍稍放下——她知道,这轮“试金石”般的考验,她算是接住了。
随着对府中事务的熟悉,曹稔开始悄悄为查清父亲的旧案做准备。她清楚,只待在曹府这座“围城”里,永远找不到三年前的真相,必须走出院门,去市井中寻找蛛丝马迹。每月初一、十五,她会以“采买文具”为由向管家告假,出门前总会换上最朴素的布裙,将头发挽成普通民妇的样式,尽量让自己融入街头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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