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守衙署的偏厅内,晨光透过糊着素帛的窗格,在地面投下明澈的光斑,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沉。厅中弥漫着新墨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气息,一张宽大的榆木案几上,摊开着一幅绘制详尽的“新野及周边山川形胜图”,绢帛边缘已有些磨损,可见时常被人翻阅研读。
刘安俯身案前,玄色常服的袖口挽至小臂,指尖被墨汁染出些许淡痕。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图上山川村落的标注,最终稳稳地停驻在代表新野城东北方向的一片以赭石绘出的连绵矮山之上。“张鲁溃逃时裹挟的这部分残兵,约莫三百人,就窝藏在此处。”他的指尖在那片区域轻轻一点,“斥候回报,他们随身携带的粮草早已耗尽,附近几处易于劫掠的庄子我们已提前布防疏散,他们狗急跳墙,下一步定会铤而走险,打更偏远些村落的主意。”
话音未落,一阵轻盈却带着利落节奏的脚步声由外而入。马玥换下了一身沾染血污尘土的戎装,穿着一袭便于行动的靛蓝色窄袖战袍,长发也仅用一根素银簪简单绾起,唯有左肩处微微不自然的隆起,隐约透出内里包扎伤口的绷带轮廓。她走到案几另一侧,目光随之落在地图上,未受伤的右手伸出,指尖沿着一条以靛青绘出的蜿蜒曲线滑动——“漳水支流,绕此山半周,是他们目前唯一可稳定获取的水源。”她语气肯定,“山中虽有零星山泉,但水量不足供数百人饮用。断其水路,不需强攻,三日之内,其内部必生变乱。”
“硬攻自然不妥。”刘安直起身,眉头微锁,回忆起之前遭遇张鲁教徒时那些令人心悸的场景,“这些被五斗米教义蛊惑至深的兵卒,临阵之时悍不畏死,口中念诵符咒,状若疯魔,深信阵亡可直登‘米世’,位列仙班。与其交锋,并非与常人搏杀,倒似与一群失了痛觉、只求‘升仙’的傀儡拼命,我方可胜,伤亡必巨。”
“既然他们信的是虚幻的‘仙法’,那我们就让这幻象破灭。”马玥忽然冷嗤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昨日巡哨,抓到一个落单出来探路的舌头。用了些手段,撬开了他的嘴。你猜那张鲁所谓的‘符水治病’、‘神授仙力’是什么勾当?”她顿了顿,语带嘲讽,“不过是以西南深山几种致幻草药混合矿物粉末,炼制成无色无味的迷药,掺入寻常清水中,再辅以装神弄鬼的仪式。饮下之人,短时间内会感觉精力亢奋,痛觉迟钝,甚至产生幻视幻听,自以为得了神力加持。待药效过去,便萎靡不振,需再次饮符水‘续力’。长久以往,心智渐被操控,对张鲁之言深信不疑。”
刘安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灼亮的神采,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原来根子在这里!”他猛地再次俯身,几乎趴在地图之上,手指迅速而精准地在矮山周边几个标有村落记号的地方圈点起来,“硬的不行,便攻心!让临近这几处村落的乡老里正出面,组织百姓,佯装畏惧山贼,主动往山中输送一批‘孝敬’的粮米果蔬。就在这些食物里,尤其是饮水中,混入能化解那迷药药性、令人神思清明的解药!同时……”他的指尖重重敲在矮山主峰的图样上,“挑选机敏伶俐、口才便给的士卒,换上山野逸民的服饰,备好铜锣、火把,趁夜潜至山势高处,假扮成云游路过、洞悉天机的‘散仙’或‘山神’,以内力催音,向山下喊话。内容无须复杂,直指张鲁骗局——揭穿其符水迷药的本质,斥其欺天罔人,骗信徒枉送性命,根本无望仙途,死后魂魄亦不得安宁!”
“此计甚毒…却也甚妙!”马玥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釜底抽薪,诛心为上。我去安排联络乡民,准备解药与‘贡品’,务必做得天衣无缝,让那些残兵不生疑窦。你带精锐于山中要道设伏,一旦其内部生乱,或有人试图下山报复村落,即刻雷霆击之,如何?”
“正该如此分工。”刘安颔首,将地图小心卷起,动作间余光瞥见马玥似乎无意识地用右手轻轻按揉了一下左肩绷带边缘。他动作微顿,抬眼看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几日伤口勿要沾水,晨起换药记得让医官仔细查看。今日…既无冲锋陷阵之需,这身甲胄,暂且免了吧。”
马玥揉肩的手骤然停在半空,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她迅速放下手,别开视线,声音比平时拔高了些许,带着强装的硬气:“征战之人,哪来这般娇气!些许皮肉伤…” 然而话虽如此,当她转身走向门口安排事务时,脚步却分明比平日放缓了些许,左臂的动作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三日时光,在紧张的筹备与等待中流逝。第四日黎明未至,新野城东北的矮山深处,便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张鲁残兵聚集的山坳营地内,混乱已臻极致。部分饮用了“村民孝敬”的清水、吃了解药食物的教徒,药力逐渐消退,多日被压抑的清醒意识如潮水般回归。头痛、虚弱、对过往疯狂行为的模糊记忆与深深怀疑交织袭来。而恰在此时,山巅之上,忽有“仙音”缥缈降下,伴随着隐约金光(铜镜反光)与悠长宏亮、回荡山谷的斥责之声,将张鲁以迷药惑众、敛财害命的勾当揭露得淋漓尽致。更有“神仙”掷下数张被戳破的、与张鲁所赐一般无二的“神符”,飘落营中,上面竟显出了原本隐藏的、标注迷药成分的极小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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