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馆中，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浮夸和虚伪。
连串的夸赞言辞，从在座的诸多年长之辈口中，不要钱地喷溅出来，泼洒向他们其实压根没有见过、连究竟是圆是扁都不清楚的方亦。
不过，即便先前那些话里没有带上多少真情实意，但以他们在鹿寻州、乃至终南天域的资历和地位，如此合力为一名后生子弟堆砌溢美之词，其份量也不容轻忽。
场间那些年轻后辈，联想起以往自己受的却尽是苛责、打压，反差之下顿觉满腔郁结不忿，当即有不少面露妒忌，纷纷插嘴嘀咕、说起风凉话来——
“那方亦是厉害，可想推演阵图臻至化境，只怕日子还远着呢。”
“是啊，那些仙尊只怕会代为出手；只给他个亲传弟子身份，略作交代而已。”
“呵，他可别选错了人，万一某位未收他为弟子的仙尊先行完成推演突破……”
“总不会忘了他做的贡献……要我说，他或许真有几分天才，可毕竟不懂得这世情。若换了我，绝不会将如此奇想所得用在问道考核之中，而是好好筹划……”
“也没准他根本意识不到那阵图的价值所在呢？误打误撞……”
……
借着这些纷纷扰扰的杂音遮掩，也有许多人的思绪在飞速运转。
例如，郑禺正皱眉陷于思虑之中。在他看来，方亦若真被某位仙尊收为亲传弟子，可能导致此等技艺脱离井宿星区、而带来更多变数和麻烦，但他又隐隐觉得，陆见巡那番话的意图关键似乎并不在于此……
琢磨之间，他转过目光、向着陆见巡望去，却发现对方也正审视着自己。
双方视线交错之际，陆见巡眯眼递了个告诫的眼色。
郑禺心中顿时明悟过来，意识到所谓“多位仙尊有意收取方亦为亲传弟子”的说法该有猫腻，否则以郑氏情报人员之能，对此不该毫无觉察。
有关于此，稍后郑氏就能轻易验证真假。只不过，陆见巡也并非没有将这说法弄假成真的能耐，而他这么做的用意……
郑禺如老狐一般眯起眼睛，神光内敛到了最深处。
渐渐地……
受到陆见巡那番话语有意无意的诱导，镜湖馆内骤然张扬浮华的思潮氛围，又重新沉淀了下来、化作各人胸中具体的考量论断，并于无形之中，分出了境界层次高低。
在此间大部分人，包括几乎所有年轻子弟，所想到的第一层次中：
方亦显露的才华虽然高卓，但才华这种东西嘛，在座的人都挺熟悉……这玩意，很多时候就像是花坊名伶的风情，不太经起时间的考验——
那些一时崭露头角的清倌人，偶然的顾盼生姿惹人怜爱，这会确实撩拨到了宾客们的心弦，可没准十天半个月就落寞沉寂了，未必是她们自己经营不善，也可能是宾客们的口味突然转变，她们没能再跟上罢了……
相较而言，还是艺业扎实、又知情识趣的名角大家，真正触碰到能洗涤神魂、而非以色娱人的风雅之道，才值得受到长久的追捧，但……也不是没有过，得了些赞誉吹捧、就弄不清自己斤两的货色，谁的面子都不卖，哼，那就只好让她求仁得仁，枝头抱香死了。
至于方亦，大致算是个惊才绝艳的新晋伶人，可她凭借的却不过是三两场编排新奇亮眼的唱曲舞蹈，一时勾住恩客们的视线罢了。往后，她还能不能有类似的精巧心思、鼓捣出更多的花样，那可说不准……
更重要的是，她这些新编的唱曲舞蹈，并没有经过妥当的筹备积蓄，就已经全抛出来给人看了，也就没法循序渐进地把控风潮、从而长久地占据胜场。
哪怕她当真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才思毫不作伪又如何？
不说一时才思枯竭的情况，即便是稍微遇上点滞碍，也很容易就会被其他基本功更深厚的伶人追赶、超越。
花大力气为她造势、捧她起来的话，万一到时候被其他伶人抢先半步、借势而起，岂不是成了憋屈的垫脚石，为他人作嫁衣裳？
再不然，碰上些不讲道理、行事肮脏的对手，找点妖娆妩媚、娇俏可人的，就照着她这点花样抄个七八成，没准还更受欢迎呢？
等你姗姗来迟地琢磨出了新东西，没准大伙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同理可知，拼尽全力在这边争抢、招揽方亦，倒不如……抓紧时间去笼络些在相关技法上造诣更深厚的老牌师匠，尝试推演出更进一步的造物，到时候来他个半道截胡，岂不美哉？嘿，谁叫这后生年轻不懂事，急不可耐地把没有熟透的成果亮出来，就算被人先一步摘了，也只能怨他自己阅历浅薄。
当然，如果能只花一定的代价，就把具体明晰的设计图稿收入囊中，对于后续的研制突破也可以提供不小的助益。
毕竟，各方底蕴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一步先、步步先嘛。
如此思算，那些图稿的价值、比这名叫做方亦的仙徒，价值反而更实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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