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天边放亮，天空似乎被雨水洗刷过一样，明亮干净。没过一会，雨彻底停了，因为这场大雨，庭院有些杂乱，仆人们出来打扫，院子里又热闹起来。
章始靠在窗棱上往外看，远远地看见铃铛领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待定睛一看，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小姐。”不一会铃铛就到了门口：“蔡二公子身边的景泰来了。”
景泰乍然出现在夜郎，章始身边的人都没有认出来，不仅仅是他重新蓄了头发，就是面容也发生了改变，虽然也叫景泰，大家也没有往曾经的高僧那里想，因为当时府里的下人与景泰接触也不多，只当作是蔡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章始站起身：“进来吧。”
景泰站在门口躬身一揖：“见过大当家。”
章始在首座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蔡二公子还好吧。”
因为昨日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刘子鸾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章始隐隐还是有些担心。听章始问起刘子鸾，景泰的面目一僵，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还好。”
章始却捕捉到了他的僵硬，而且那意味深长的还好二字让她不得不多想：“还好应该就是不是非常好。”
景泰看着章始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竟然觉得自己无处遁形，仅仅三年没有见而已，这个小姑娘身上却不自觉地散发着强烈的强迫感，他眼神躲闪：“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章始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有小丫鬟前来奉茶，她就止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转而说起其他：“你来夜郎可有见过云竹？”
提起云竹，景泰脸色凝重，端起茶杯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似乎犹豫半晌，他放下茶杯，声音平淡：“见了又如何？”
章始淡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茶：“只是夜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是要见面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景泰露出一个笑容，显得有些无力：“到时候再说吧。”
丫鬟上完茶点就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章始便问：“你这个时辰找我何事？”毕竟他们昨天才见过，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事，今天又登门拜访，显然是有事情了。
景泰四处看了看，然后起身要去关门，看向章始：“可以关门吗？”
章始点了点头，景泰就把门关上了，然后又重新落座：“今日来主要是与你谈一桩生意。”
章始倾耳倾听：“什么生意？”
“粮食。”
章始身子往后靠了靠，盯着景泰：“要多少？”
“一万石。”
“每个月。”
章始眼里有着无法掩饰的震惊，脑袋里飞速运转着：“这太多了，今年的收成只是试水，起码要两年，产量才能大规模地上涨。”
景泰摇了摇头：“你可以负责采买，不一定是夜郎，可以从各地采买。”
章始这才明白，景泰并不是要从自己手中买洋物，而是要借由自己的手去帮他们采买粮食，可是这么大的消耗，让她不得不在心中揣测：“如果这个生意我不接呢？”
景泰眉头微皱：“为什么不接？”
“我觉得风险太大，万一败露只怕会殃及池鱼。”
景泰从来不怀疑她的聪慧，仅仅是说了粮食的数量，她心中就有了思量，不仅聪慧，而且并不贪婪，面对从天而降的馅饼竟然也能保持冷静，景泰不禁高看了她一眼：“这世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章府背靠郡守府，不如攀个高枝。”
“我怕高枝太高，摔得更疼。”
“我既然诚心与你做生意，自然开得出条件。”
章始挑眉：“什么条件？”
“宫里的一颗钉子。”
章始眼睛微眯，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泰，但是背部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景泰的这个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来的也太是时候了。戴氰如今深处宫中，与自己完全断绝了消息来往，她这次前往建康本来就是想打通关系的，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可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惊险，一招不慎就会牵连整个章府和云竹，到时候他们就完全与刘子鸾绑在一条船上了，想甩也甩不掉了。
景泰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似乎在给她充足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的确难住章始了，她站起身，走向窗边，因为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她深呼吸，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虽然急于知道戴氰的近况，但是只要她到了建康，她有千百种方法砸开皇宫的门，而此刻答应了景泰，那她真的就没有退路了。她转过身看向景泰：“抱歉，这桩生意章府接不住。”
景泰自然知道她的顾虑，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直为粮草操碎心的原因，这些年因为要隐藏踪迹，只能零零碎碎的采买，仅仅能够维持士兵的用量，可是兵马未动，粮草前行，他们不得不为即将到来的动乱做充足的准备，粮草成了头等大事。章始能够答应是意外之喜，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前途未卜，谁也不愿意贸然被拉下泥潭。
景泰也没有强求，点了点头：“我可以理解。”
“多谢。”
景泰站起身：“那我不打扰了，告辞。”
章始沉默不语地看着景泰离开，他穿一身灰色的袍子，像一位教书先生，与曾经的高僧天囊之别。
景泰离开了一会，章始正在屋里发呆，赵骏在门外求见。
章始忙打起精神：“进来吧。”
赵骏穿一身短打，皮肤黝黑，双手抱拳：“小姐。”
“什么事？”
“船已经准备妥当，想问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一看。”这条船是章府自己打造的，也是章始画的图纸。
“嗯，明日去看看吧。铃铛跟你说了吧，这次我们会在建康过年。”
赵骏点头：“说了。”
“那好，也不要带太多东西，总是要回来的。”
“是。”
“好，那你先去忙吧。”
赵骏却没有动，犹豫半晌才说：“我在建康还有些昔日的同僚，当时离开的时候让他们多留意留意宫里的消息，今日刚得知天子把后宫的妃子送给臣下，已然成了建康的谈资。”
章始的脸顿时变成了黑炭，这个皇帝行事也太过荒唐了，她心里窝着一团火，可是，相隔千里鞭长莫及，最终只能画成一声叹息：“明日傍晚启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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