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灵霄点点头，坐回座位，想了想，才斟酌道，“薛南淮相貌与皇上相似，又直言为你而来，他曾在你母亲的栖身之地生活过一段时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吧…？”
璟皓昶失声一笑，手指在衣袖中蜷起，微微颤了颤，没回答，反道，“我自有了记忆起就没见过母亲，父皇也从未提起过关于我母亲的事，宫里的下人对我不敬，兄弟姐妹更是在暗里的骂我是娼妓之子，我当时根本不知娼妓是何意，总偷偷躲在房间里哭，只有奶娘将我抱在怀里哄，我母亲是世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
“长大一些，我便被父皇过继到母后膝下了，出于对母后身份的尊重，宫人们才收敛了作为，我对‘娼妓’二字一直耿耿于怀，待羽翼稍起，便着人查询母亲的事，得到的结果也让我很惊讶。”
他微微一顿，瞳仁里的光缓缓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
戴灵霄听到‘娼妓’二字时，身子也微微一僵，却未曾打断他，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那凝香馆薛南淮起他‘自记事起就在妓院长大’的话来，当时自己还嘲笑他胡诌，现在想来心中竟泛起一丝酸涩，难不成是真的？
“父皇与母亲相遇之所便是淮夷州来，母亲为民间教坊的一名歌女，幸得父皇临幸，届时父皇还是太子，为公务南下，在州来停留了数月，与母亲一见倾心，只是京中突然传出太上皇病危，需父皇回京监国，父皇临行时，母亲已经有了身孕，父皇承诺母亲，待京中局势安稳，便将她接回京都。后来太上皇薨逝，父皇继位后，果然去州来接人，却没接来母亲，只接回了不足一岁的我。”
戴灵霄深吸一口气，“那你母亲…”
璟皓昶摇了摇头，“我派人去查消息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许多年了，我只查到了这些，其他的便也无从得知了。我曾追问奶娘有关母亲的事，她只我母亲是纯良的女子，奈何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我再三追问，她也不曾多言，只在临终前告诉了我母亲的姓氏，姓薛。”
戴灵霄心头一震，唇角抿起，“薛？是武陵薛氏？”
璟皓昶轻叹，“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大凉薛姓人家很多，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是普通的民间女子。后来我无意听当年随父皇南下时随行的一名太医，在教导徒弟的时候提到，孕初期诊脉会有偏颇，就如当年他为我母亲诊脉，明明是双胎，最后却只诞下一子，不知是胎死腹中，还是他自己医术不济…”
戴灵霄呼吸微滞，抿了抿唇，“你母亲当初怀双胎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不，母亲当初被诊双胎在宫中不是秘闻，但究竟为何当初只带回我一人，也无人查证。母亲身份本就卑微，诞下的孩子又岂会得到重视，后宫的嫔妃觉得凭我母亲的身份，能接来一子回宫便已是泽。父皇当初初登大宝，政务繁重，对垂是问起过一二，得知母亲并非双胎，而是仅有一子，也自然认为是月份导致太医误诊，便也没再多问了。”
戴灵霄点点头。
璟皓昶接着道，“太医错诊双胎倒也没什么，但大凉女子极少有双胎的先例，而三十多年前，大凉勋贵中便有一则众所周知的双胎喜讯，前武陵王世子和郡主正是原武陵王妃诞下一母同胞的龙凤双胎，且为薛姓。同样双胎，同样薛姓，这样的巧合也就不得不引起我的怀疑了。”
“前武陵王世子和郡主？”戴灵霄忍不住疑惑插话，她来这世上这么久，也并没有听过这两位啊，“现在的武陵王就是这位世子袭承的爵位吗？”
“不是，”到此，璟皓昶揉了揉眉心，“袭承爵位的是继王妃之子薛绅奇，而世子薛英被冠上觊觎王位的罪名，连同同胞的郡主一起被赐死了，这些是十九年以前的事了。”
赐死了？
戴灵霄一怔，十九年？璟皓昶好像十八了吧，那如果这位薛姓郡主还活着，时间刚刚对上！
“你是怀疑自己的母亲也许不是个普通的民间女子，而且极有可能是这个武陵薛氏的郡主？她十九年前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的逃出来，恰逢遇到了你父皇？”
璟皓昶点点头，缓缓阖目，“这也是我猜的，太多的巧合了。”
“既然有了头绪，为何当初没有继续查下去？”戴灵霄蹙眉问道。
既然已经考虑到武陵薛氏头上，为什么不干脆查查当年争夺王位的事？世子郡主双双被处死，这一定是当年武陵的大事，想查清经过应该不难。
“呵，查什么？”璟皓昶扯了扯唇角，笑容那丝清苦掩不住心绪的起伏，“父皇初登基时清肃朝政、铲除异己时有的是薛绅奇治下的神武军，薛绅奇是父皇的人。”
他没继续下去，戴灵霄却懂了。
薛绅奇是皇上的人，就代表薛世子和郡主是当年被皇上放弃的，即使皇上日后遇上的女子真是这位郡主，也没改变薛氏兄妹被作为弃子的命运。
帝王凉薄，一边是薄情冷然的父亲，一边是未曾得见一面的母亲，身为人子的璟皓昶不想追查下去，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查到了又如何？知道真相，只能使得父子离心，心生芥蒂，就连仅存的亲情都会消失贻尽！而适可而止、心照不宣至少还能使他保持人之本性，心中存善。
戴灵霄突然明白璟皓昶为何淡泊名利，不喜追逐至高皇权，反而想将自己置身事外了，那御座予人无上权势，令下缄口，君臣俯首，却是沾满了太多无辜之饶鲜血，尸血山河保得一人九五之尊，却要舍弃更多的情愫，而他这样的人是做不到的！
“姐，饭菜备好了。”一声清甜的声音适时的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戴灵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招招手，“嗯，端上来。”
菜品很快被布上来，四菜一汤，不算丰盛，但有荤有素，也算搭配得当。
戴灵霄扫了一眼，轻轻一叹间，已换上笑颜，“行了五殿下，了这么久口也渴了，先不谈这些了，喝点茶吃点东西吧！”
璟皓昶怔了怔，没有立刻提筷，目光缓缓流转过去，轻而淡的道，“阿霄姑娘，谢谢你听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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