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等待安的回答，安不会告诉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就自称为安了，他原本的名字已经开始模糊，如果不刻意去回想，安格已经快忘了林安这两个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不清时间点了，只能按自己的方法猜测，是在乔斯林找上他们之后，那之后安的态度就产生了变化，他不再抵触和根植园的接触，更早的时间段，哪怕是路过根植园，安都会切断联系躲在他的意识深处。
人造未知，谁又能肯定这些人造未知的出现都是出于意外，有多少人造未知是根植园出于研究的目的又或是其它原因创造出来的？他依旧不能原谅根植园、议会和皇家放任战争这件事，即使这是无可避免的，但也绝不能熟视无睹。
总有一些牺牲是可以避免的。
他不觉得安会因为同为未知间的亲近感改变对根植园的大部分看法，那么，根植园能给一个人造未知最大的许诺是什么呢？
他没有直接问安有没有从乔斯林那儿得到什么许诺。
“安，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乔斯林有可能会把其它人造未知作为祭品吗？”
【很有可能。】
比起需要消化时间的普通人类，如果是愿意主动配合的人造未知，能让未知的规模在一瞬间膨胀，还省去了“说服”的过程。
见安并没有减少对乔斯林的堤防，安格才沉声说道：“我只有一点，如果我们都要成为牺牲者，你不要成为第一个。”
【……很难想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以为你会甘当第一个牺牲者。】
“这不一样，安，如果我死了，你可以代替我活下去，你还能带着我回去看看母亲，但是你如果比我先死，我只会失望。”
【失望？对什么？我的弱小吗？】
“不，我对自己失望，是我答应了乔斯林回到战场，但却让你成为了牺牲，我甚至做不到抗争到最后，我还会对海琳娜失望，她一次次让我走到了这个地步，我可以为她而死，但唯独不愿意对她失望。”
“就像在秃鹫谷一样，你辅助我，但在我死前，不要尝试任何你不确定的仪式，好吗？”
【嘿，别说的那么紧张，乔斯林并没有交给我什么仪式，他只是告诉我在他情况不好的时候吞噬他，如果他们要拿我们做祭品，丹早就这么做了，他是乔斯林的家人，他们之间更有默契，而且他支持着乔斯林的追求，可他为了救我们差点把自己玩没了。】
“可你应该是知道小规模的未知吞噬大规模的未知会发生什么，就像吃太多而撑死的金鱼，你确定我们真的能做到那个地步吗？”安格停下了脚步。
【你听到了我们和海蓝的对话。】
“我没听到，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安格偏头张望，把背后的丹抬了抬，继续向前。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留下这句话，安缩回了安格的意识中，再也没有回应安格。
群星登上舞台，遥望着安格在墨色的大地上挪动。
晚风的裙摆从草原上拖过，将柔顺的皮草梳理平整，安格身后留下一条短暂的笔直痕迹，推着他往夜色深处去，不久之前他也曾这样朝着目的地前进，那时他们也是在远离大部队的地方，那时他的身边也是受伤的同伴。
又一次，他给自己的心跳设上了倒计时。
它会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停下，但这一次，他的心跳无论如何都带着疲惫的回响，像古旧的钟声敲出回音，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身体里回荡。
十二匹白马在夜色中无声奔跑，安格呼出白色的水蒸气，双腿再次用力，他朝着海琳娜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穿过眼前的虚无，他似乎能看见那纯白的山巅。
海琳娜，请让我作为一个战士死在我的战场上。
他再一次由心底向圣山发出祈祷。
顺着他的目光而去，海琳娜山脚下，一片幽蓝的潮汐如雪崩向着凯特人驻扎于此的部队袭来，与寻常未知那黑色的浓雾不一样，它们是那么亮眼，幽蓝的水色像是大海裹挟着星辰而来，轻松穿过了凯特人的壕沟与拒马，它们的速度太快，许多人来不及逃跑，还有一些人面对这潮汐则虔诚地跪下，匍匐于土地，以最热切的心情迎接着洗礼。
天上天下，天水相连，这绚丽的颜色夺去了星空的光辉，一时让人分不清哪处是天。
凯特魔法师们在附近铺下的连环魔法阵短暂地阻挡了潮水的前进，但无形的城墙很快受到侵蚀，那不是虚无的未知，潮水所到之处，土地也拥有了生命，倾听浪潮的声音，可以听到细密的咀嚼声，将它们的魔法阵撕咬干净。
潮汐，向他们袭来，且不曾停留。
水面被马蹄踏破，以曼底斯为首的纳塔兹区的战士，和尼尔斯将军正向着凯特的驻军发起冲锋。
从七月份结束最后一场正面交锋开始，曼底斯就指挥着纳塔兹区的战士们，联合新区的战士家属在塔纳兹上游新建水库，凯特人撤出了纳塔兹山区，河流的水量也随着秋冬季的到来减少，而今晚入夜后，塔塔河的水流量就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减少，现在已经足够曼底斯的军队横渡。
塔塔河南岸，失去一只眼睛的金狮将军往夜色中抽出砍刀，军号随他的号令响起：“出！”
他们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深知地形对战事的影响，让出塔塔河的那天他们就预想过这样的可能，不断监视着河水的变化。
箭矢破开夜空，墨色中荡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伴随着猛然高涨的杀声，不断有来自凯特这边战场的爆炸声响起，这是他们铺开的魔法阵被触发破解的表现。
金狮将军翘起嘴角，军号声随他的挥手而换，弓箭手纷纷俯身换箭，而他们身后的魔法学徒们则笔直举起手臂，朝着正前方齐声吟诵，金色的光芒伴随火焰而出，暴露了藏于夜色中的海琳娜战士。
这是他所预料的情景，巫术道具的大量投入，通常预示着这是海琳娜一次正式的进攻。
“起！”
军号至一半而急变，魔法学徒们迅速后退，骑兵们插孔而上，随着金狮将军举起冲锋长枪，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就是重甲步兵，弓兵们也捡起了备在脚下的砍刀。
一颗颗魔法照明弹顺着凯特士兵们冲锋的方向，抢先一步暴露出海琳娜人的位置。
金铁厮杀声在塔塔河河域上响起，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天上星河奔涌，却照不亮地上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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