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又下三寸。
姜望悬剑如铸铁,握着剑不肯再下坠。
遂见光耀。
【剑仙】【不周】【三宝】【灵霄】【焚真】,道质如星子,剑缘浮沉,使之像一条握在掌中的银河,牵拽着千万缕宇宙浮光般的因果线。
在人海的潮涌之前,三十三重天境之中,道的角力正在发生。
而在下一刻,姜无量所具现的帝权力量里,忽然响起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动容的声音——
“青羊去国,确为求道。”
先君的声音!
此先君昨夜于东华阁所言。
当时他以大齐天子的身份,给予姜望离齐这一事件,历史性的定性。
姜望于齐,并无亏欠,这是大齐天子于天下的宣称。
也将齐国于姜望身上的因果牵绊,尽数绞断。
遂见此刻,千万道因果浮光线,齐齐崩断。
姜望顷进九阶!
满朝公卿,无论是在姜无量身前还是身后,无不黯然。
在那个夜晚,先君还给鲍玄镜以定论——“玄镜刺君,狗急跳墙”
他当然也有评价姜无量。
他的评价在臧知权的史笔下——
是“子弑其父,青石之篡。”
先君已经死去了,但他的影响无处不在,他与齐国一体成长,血肉相连,魂魄相依。他道消于幽冥,他的天子剑,还悬指姜无量!
高台上的姜无量,和正在登阶的姜望,一时都怅然。
“我想他是做好了你回来的准备的……”
旒珠帘下,姜无量无限光明的佛眸,也略见晦涩:“他也接受你不会回来。”
祂当然明白,先君予祂的考验并没有结束,一时咳嗽起来。
这是祂的父亲,是祂的尘缘业报,是祂阿弥陀佛必须越过的关山万重。
姜望道:“我曾赠先君以青羊天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赠予我珍视的长者。以期万一之时,能贡献一点我微薄的力量。但先君在昨夜的东华阁,并没有呼唤我,而在临行之前,将此还赠。”
“他是告诉我……我当‘遂意此生’。”
“这是我的洞真之誓,也是他没能实现的愿望。担天下之重者,一举一动都牵系天下,当然不能遂意此生。我如今方知其重。”
“姜无量——”
“我这一生所求如何,不像你们那么清晰。很多时候我且行且看,从前人的警示中,慢慢调整自己的方向。我对自己益于天下的期许,不过是让世间少些遗憾,没有你的‘众生极乐’那么宏大,不及你无量光明。”
他话语平静,步履缓慢,但天下莫阻:“但我明白我的心情——此时此刻我的‘遂意此生’,是让先君‘平生得意’!”
先君如何“平生得意”呢?
是“大胜夏襄我无忧”!
是“黄河首魁”。
是“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是“齐人自豪为齐人”。
这样的齐国,绝不可以踏上姜无量的战船,随之押注渺茫不可及的“众生极乐”。个人的理想可以无限宏大,国家的理想却必须脚踏实地,按部就班。因为亿兆黎民,皆系生死于大国!
姜望今天来到临淄,并不是要证明姜述的理想是对的,姜无量的理想是错的。
他只是想让姜述安心地走。
他想让那位七十九年无日不朝的君王知晓——
其所深爱的国家,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分崩离析。
其所创造的事业,不会在他离去以后,毁于一旦。
当初那个为其所期许的少年,今来守护他的遗憾。
姜望往前走。
他往前走的时候,宫卫在后退。
护卫新君的将士,无法面对民心的洪涌。
尤其昨夜他们还是先君的护卫,以宿卫君王为毕生荣耀。
当然亦有静伫者,最强硬的莫非不动明王。
其以“降外道”为己任,是佛前第一刀。
虽倾山啸海,他自岿然。
“荡魔天君今欲倾国而斗耶?”
他亦注视姜望,他亦眺望这人潮:“诸位朝议大夫,兵事堂大帅,乃至诸位脂膏之辈——”
“你们也要陪他倾国吗?”
古往今来登圣者,力无过于孟天海。其人最后的谢幕,也不过是在红尘之门里,翻滚须臾涟漪。
今日姜望虽说“魁于绝巅”,与孟天海也难言胜负,绝不存在本质上的差距。
他如何能够挑战超脱者?
凭这份民心所向的霸国国势吗?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
先君未裂国势,继其遗志的后来者,岂可为先君不愿为之事?
今日来祭先君者,又岂逆先君之心?
管东禅其实非常清醒。
他了解先君。
也相信先君对姜望的了解。
此人如果会选择裂国势而战,先君不会送还青羊天契,予他归国的契机。
但他还是要彻底斩断这种可能性,逼出姜望另外的选择——就像姜望应当也明白,新君这样的存在,今日不会倚国势而斗,可其人还是以“天下缠白”,杜绝了新君动用国势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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