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没有心情在下棋了，一直试图掩饰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把棋盘给砸了。
这是朱棣第一次在陆林跟前发火，也是第一次向他展露帝王的威严。
“你知道了什么？”
语气阴沉得可怕。
不过陆林还是没有丝毫动摇，问什么答什么。
“溥洽，是杨士奇的门生。”
一句话，包含了很多层意思。
陆林知道胡濙找皇帝，说的是溥洽，知道溥洽知晓建文的下落，知道皇帝猜忌杨士奇，是因为建文。
所以，他果然都知道。
朱棣看他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就消逝了。
并为此有一丝惶恐，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嗜杀？
陆林是他一路提拔看顾过来的，他居然连陆林都怀疑。
“你是怎么知道溥洽的。”
语气缓和了不少。
陆林见他的情绪缓慢平复下来，这才走过去，把棋盘跟棋子一一捡起来，放回去。
然后才盘腿坐在他跟前，很诚恳的看着他。
“我不认识建文，在这个大明，我所在乎的一切，都只跟你有关系。”
陆林打算跟皇帝敞开心扉，只有他先把自己毫无保留的袒露到皇帝面前，皇帝才能让他走进自己的心里。
朱棣显然没想到陆林会这么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他当了皇帝，似乎很久没有人愿意跟他说真心话了，更不要说交心。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他这些年也越发的有这种感觉了。
“抱歉，我刚才……”
朱棣为自己刚才的猜忌而道歉。
能让皇帝道歉的，大概也只有陆林了。
“我都懂。”
陆林真的懂，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但是坐在那个位置，谁能不多疑呢。
特别是朱棣，他就是造反得来的皇位，他自己做过的事，自然怕别人也对他做。
所以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这种事情的发生。
提防久了，看什么都可疑。
这就是杯弓蛇影！
朱棣叹息了一声:“你大概不会懂，建文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陆林懂，意味着他得位不正，意味着他的皇位，随时可能被夺回去，意味着他可能会落得抄家灭族的可能性。
所以一天不找到建文，他一天不得安宁。
陆林今天既然来了，就是为了解开他心结的，所以要说真话。
“溥洽不会告诉你建文的下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
朱棣闻言，瞳孔猛地一震。
“你、你……”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也没见过他，但是……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他。”
朱棣震惊了又震惊，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你说什么？”
虽然听起来有点天荒夜谈，更像是说出来糊弄他的。
但是朱棣还是紧张、激动，但凡是关于建文的，他都会止不住的慌乱。
“那我……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永乐二十一年，胡濙会带回来你想要的答案。”
精确到年，还有人物。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假，毕竟他又不是神仙。
再者，永乐二十一年，太久远了，那个时候，朱棣都五十岁了。
他能不能活到这个岁数，都说不准。
但是他看陆林，并没有说谎的意思，反而出奇的镇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朱棣也不想怀疑他，但这样的事，未免太过于夸张了。
未卜先知，也得有个度。
就算是姚广孝占卜，也只能占个吉凶，或者某某年有什么大劫之类的。
像陆林这种，精确到某年某人的事情，反而叫人难以相信。
陆林没办法告诉他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些都是历史书上或者是后人通过历史事件推断出来的。
总不能告诉皇帝，他来自于未来，所以都知道吧。
“这个我不能说，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像我知道你见过胡濙，知道胡濙带回来了溥洽的消息一样。”
“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就是知道了。”
我不知道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但我就是知道它等于二。
虽然有些绕口，但这就是事实。
朱棣沉默了，他在斟酌，在考虑陆林话的可信度。
虽然陆林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失策过，可以算得上算无遗策，但这样的事，总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军师。”朱棣最后也没确定好，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姚广孝。
此刻的姚广孝，已经重病在身，似乎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明跟算计。
他前半生都在实现自己的抱负，后半生在偿还前半生犯下的罪孽。
所以他不还俗，不娶妻不生子，不要金银财物，不要加官进爵。
到如今，他只有这么一个寺庙，白天上朝，晚上住在鸡鸣寺，这样他才觉得安心。
靖难之役，他成功了，但也失去了所有。
朋友、亲人，个个都离他而去。
就连他多年的好友，见到他，只是说了一句：“和尚误国。”
此后就跟他割袍断义了。
如今他重病缠身，便更加想赎一赎当年的罪孽。
“陛下，臣相信他。”
这次，姚广孝没有掺杂任何利益跟阴谋，选择毫无底线的支持陆林。
姚广孝的回答竟然如此简单而毫无逻辑可言，朱棣不免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军师可是算到了什么？”
姚广孝笑了，摇头道：“臣什么都没有算。”
朱棣脸色更加难看了，什么都没有算，却选择相信陆林？
“那你为何相信他？”
“因为臣长了眼睛，看得到他是真心为陛下好。”
姚广孝的话让朱棣一愣，很自然的扭头看向陆林，陆林倒是没有绘声绘色的说他的衷心，只是看着他，淡淡的笑。
“陛下，您这一辈子，杀戮够多了，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杀戮太多，所以怕遭报应。”
“但你却依旧用杀戮的方式，企图克服这些报应。”
姚广孝很直白的将朱棣的心思说了出来，让朱棣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他见陆林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猜想他应该跟姚广孝一样，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魔。
没错，心魔，这是他朱棣的心魔。
他自己也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不想面对，或者说，不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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