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将我带出来的缘故么？”王蓁望着满院突然生出的姹紫嫣红，兴奋地回头向李嗣源顾盼相问。
李嗣源缓行至王蓁身畔，却并没四顾去望满园的艳菊，只将深邃的眸光凝在她的脸上，温和道：“妆浓未试芙蓉面，却扇凉尤浅。已是不禁秋色，怕销魂。”
王蓁俏腮微红，垂睑附身，伸出手捧起脚边一朵状如绣球的深紫色大菊花，边赏边低声道：“我那日不过随口说笑的，你竟当了真，叫人弄来这满院名贵菊种，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心思。”
李嗣源侧目看向一旁，负责府中花圃园艺的十几个园丁正在忙碌。廊下，铺开的鲜妍媚秋的各色菊花。
“虽给你这院子取名衔霜，终觉冷清了些，那日见你喜欢街市上卖的菊花，我突然想起，昔年曾于仲秋时节前往江苏通州，听闻那里的菊举世闻名，便买些回来给你赏玩。”李嗣源语声低缓，似千里往来搬运千余盆名贵菊花是件极容易的事。
王蓁惊问：“这些菊花全是从江苏运来的？”
“嗯”李嗣源轻应一声，在王蓁旁边缓缓俯下身，骨节均匀而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一株太真红细长绒质的花瓣。
摘下一片花瓣，温存地贴在她鬓间，李嗣源边细细打量，边说道：“通州的菊果然不同于市面上的普通俗品，娇艳瑰丽，正适合用以妆点你这院子。”
王蓁回头正欲开口，却见垂花门前，一个府中的侍卫正站在门前，不知同春沄说什么，便对李嗣源道：“是不是府中有客来访？”
李嗣源收回停在王蓁鬓边的手，回头看向门前唤道：“春沄”
春沄立刻由门外一路小跑进来，行至李嗣源身前，先向二人行礼，随后平息静气地说道：“回将军，门外的侍卫进来通禀，说孟知祥孟大人入府求见。”
李嗣源闻言，长眉微蹙道：“他不是说明日过来么？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可有说何事？”
春沄摇头：“孟大人未言明，府中侍卫不敢盘问。”
见李嗣源面色不郁，王蓁撑开一朵甜笑，温声道：“我晓得你一向行事自有安排，不喜旁人随意打扰，不过既然孟大人今日来访，或许是真有要紧的事。你先去见他，等把他话说完了，咱们再出去逛，时辰刚刚好。”
李嗣源听她这样说，只得命人先引孟知祥往梅园中的书房候着，自己随春沄向源缘轩行去。
王蓁将李嗣源一路送出了衔霜阁的垂花门，眼见着他转过一带花廊，倾长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一片芳姿映切的秋海棠畔，微弯的唇角终于渐渐舒开。
独自折回院中，入目满眼的缤纷瑰菊，却仍难掩秋日的寂寂寥落。
王蓁心里清楚，李嗣源这一去，必又要蹉跎一整日。
自锐麟军入蜀之后，虽然一切皆已安定下来，可李嗣源却无一日得闲。
如今整个蜀中，就如同一个国中之国，甚至包括周围的川渝云贵各地，皆已不受中原朝廷所辖。
几个地方的节度使，自听闻董璋一仗惨败之后，纷纷自觉递表来降，李嗣源亲自任命去各地的亲信臣僚，每日的白折子如雪片儿一样源源不断送进将军府。
如今，王蓁若不主动去源缘轩寻他，终日不见李嗣源其人是常事。
低头轻轻摸着蜡瓣西施丰丽硕大的花冠，斗万花巧样，寒泉半掬，百感幽香。
虽是百事缠身，他却仍将她一丝一毫的欢愉摆在心上，如今日这般费尽心思讨她喜欢，已不只一二回了。
其实是他不懂，在她看来，心若安处，便是吾乡。
“姑娘，姑娘？”
王蓁正在天外神游的思绪，突然被这一声唤了回来。
回头看过去，却见身后站着个身着府中仆服的老花匠，正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那几盆菊花。
沿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王蓁只见好端端的几盆大菊花，已被她揪了满地的花瓣。
王蓁尴尬地抿唇笑了笑，抬起头见一个小婢子正由阁中出来，便招手将人唤过来，吩咐道：“将这几盆弄坏的菊花蕊剪下来，待凉干了碾做胭脂膏子。”
小婢屈膝应声，忙去取了银剪来，小心将菊花蕊一一剪下放入晾盘。
王蓁信步走入正阁的厅堂，绕过迎门前绘着韩滉《归去来兮图》的素心黄檀六扇大屏，扑鼻一阵伴月甜香。
抽了几下鼻翼，王蓁于满屋寂静中，寻见独坐窗下打络子的安娘。
“怎么只你一个守在房里？沫沫她们呢？”王蓁问话时已走至近前。
伸手拿起安娘手里的络子端详，只见丝线是用柳黄搭了丁香色编出个双鱼结，便知安娘这是为了配自己那件新裁的绣竹蔽膝特地打的。
安娘正打的眼睛发酸，起身向桌边去给王蓁倒茶，顺口道：“我随姑娘去前殿回来，就不见她和毛小铁了，大概又去云起居找牧沐玩了。”
王蓁将络子放下，接过安娘递过来的茶，说道：“如今咱们这院子里，光下头做事的小丫头就十几个，你不用总掬在屋里，得空也出去散散，当心闷出病来。”
安娘却道：“如今人手虽然多，却也杂，刚买回来的那些小丫头还没收敛心性，我可不敢贸然让她们进来伺候。昨日才唤进来一个，看着倒稳妥，转眼就摔了个汝窑银丝缠花杯，我拖到这会儿才敢回你。前几日将军过来时，说要用那套杯子，我见将军喜欢便特地摆了出来，这笔饥荒还不晓得如何填补呢。”
王蓁笑道：“不过一个杯子而已，一套总有六七个，将军每回来也只用得上一个。再说，即便将军用过恐怕早忘了，你也不用急，将军若责问起来，你就说我摔的便是。你只别把他那对窑变兔毫盏摔了，其余那些皆不妨事。”
安娘不禁笑道：“你当将军好糊弄呢？上一次碎了卧鹿尊就拿你顶杠，姑娘是没看见当时将军那个眼神，我吓地魂儿都去了大半。这回若再推说是你，我们还不得叫春池拎出去挨个打板子？”
王蓁大笑，将安娘手里的络子夺下往旁边一丢，牵着她的手就往里间走，边走边道：“若换做旁人便说不得，若是落到春池的手里，他定舍不得罚你！”
安娘的脸窘地比园中的名菊醉贵妃还红，低垂着眉鬓小声嗔道：“哎，姑娘怎能拿这种事取笑呢！”
王蓁却不理会她，推着她向内室走：“别只顾害羞，快去把我那身月白的蝶纹束衣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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