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丧失清明前所能采取的最后措施,其后的事情就不再那么明确了。他趴在地上喘气,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黑暗,也听不见经过坡顶的风声,只能感觉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与喘息。但他仍然在昏昏沉沉地思考,问自己为何会突发怪疾。难道是因为喝下的泉水吗?或者因为他被魔犬沾着脓液的利爪抓挠过?不,和这两者都毫无关系。答案要简单得多。尽管他不是个户外探险的专家,却有幸听闻过许多马尔科姆的冒险小故事,当然还有周雨的医学小故事。他对自己身上的症状已有模糊的认识,虽然没法确切地说出它的学名(也有可能它还从未被世人精准命名过),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怎样落入了圈套,那根本不在于如何小心留神吃喝,也不在于要避免被何种敌人袭击,只要活着他就注定会面对眼前的处境。因为他需要呼吸。
只要他还以生命的面貌行走于尘世之上,他的肉体还在以状似正常的机制运行,他就需要呼吸。而这里的空气环境对他有毒——也许根本都算不上是有毒,只不过氧气的浓度高了或者低了,被别的什么气体稀释了,氧气分压不足……他说不上来更多的科学道理了,不过他相信问题就出在这里。很久以前他就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了,只是那时他还没机会体会它的真正威力。他总是可以尝试逃到一个更安全更宜居的文明区域,或者直接穿上雅莱丽伽为他准备的防护服,以至于这问题竟然没有实际地困扰过他。
现在它真正地降临了。在一片广袤无边却又无处可逃的天地里,在一处半片布料都找不着的荒野上,充盈着整个世界里的空气拒绝接纳他这个外来生物,十分阴险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它虽然不如一池子通红的铁水来得绝望,却也令他无计可施。当他意识到问题时就已经太迟了,如今他只得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在等待死亡降临时反思自己的这次错误。他是有机会更早注意到这个问题的。当那透明无色的火焰席卷大地时,他早就该想到此地的空气成分或许与他认知中的有所不同。这不是什么超出常理的魔法,只是些不太常见的焰色反应。
可是你提前想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在最后的昏沉中问自己。就算想明白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必须要从盆地中走出来,必须要在这不友善的世界里呼吸,然后就注定要中毒或窒息。他不可能先制造一件防护服,否则也不必走出来找一块布料了。既然如此,他似乎也谈不上是做错了什么。这条道路本身就要求他靠死亡来前进。一条真正的死亡之路。
关于呼吸与大气的思考到此就中断了。最后的时间里他并不觉得痛苦,甚至有点奇特的欣快感,就像是人在微醺时的状态。紧接着黑暗里的无边噪声响起,将他从短暂的安宁中惊醒。他又从那片吵闹的幽冥中回来了。
他猛地从地面上坐起来,身体康健如常,仿佛只是从一场缺氧与窒息的噩梦中惊醒。他试着从自己的呼吸里分辨异样,但一切感觉都很正常,正常到他在丧失行动力前甚至不会想起自己还在呼吸。但这种平安无事不过是短时间内的幻觉,因为他的身体已恢复到了某个未受影响时的状态,又经得起新一轮的慢性死亡了。如今生命的倒计时正隐藏在他的血液与肺泡里,与他的心脏和脉搏同步跳动着。
罗彬瀚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确认自己失去意识前刻下的标记没搞错。要是现在他立刻原路折返,中途不做任何拖延,那么很有希望能在下一次死亡前赶回到盆地中。那里的空气是安全的……不,无关空气的成分,那个地方本身就是特别的,他一穿越隘谷,外界给他带来的损伤便消失了。那里是一个真正的魔境仙乡,可以容许人忘却一切伤痛,就连腐败的尸体都能活蹦乱跳。
如果他想要的是安全,现在折返就是最好的选择。但这又有什么必要呢?其实他并没遭遇什么实质性的风险,只不过是略微吃了点苦头而已。就算他现在立刻跑回去,冲到山洞里把那东西痛骂一顿,事情也不会真正得到解决,完全是在白白地浪费时间与精力。他仍然需要了解这个奇怪的外部世界,并且毫无疑问地需要靠死亡来铺路。万幸的是如今肉体的临时死亡对他来说十分廉价。间隔数小时才发生一次的死亡简直不能算是一种成本,它甚至还顺便解决了他在物资短缺上的困难。
他只考虑了几秒钟,接着就决定继续往前走,以免浪费了他先前数小时的跋涉。这回他也不再闲逛,而是专心致志地往一个方向前进,同时每隔百步就留下记号来表明方向。他尽量把标记留在坚固的石面上,碰到全是软沙土的地方就只好把标记留得更大更深,以免太快被风沙侵蚀。只要不被人为地清理,他估计这些标记至少在半个月内都不会消失。
荒凉的红砂地继续往远处延伸,像是永远也不会到达尽头。尽管他已尽可能快速行进,遇到平坦坚固的地形就小跑通过,并且在脚力和耐性上绝对比普通人强得多,可是双脚的速度极限就在那里。他猜想自己可能走出了四五十公里,对于单纯的户外运动来说也算挺惊人了,可如果从一张他老家学校里常用的世界地图上看,他移动的直线距离恐怕都没有一根牙签粗。这种估算使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在大地上是多么渺小,要靠双脚来搞明白整个世界的面貌似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就像要让一只蚂蚁探索整个梨海市。他现在正是这样的一只蚂蚁,即便有阴影之力的庇护,那也不过是只特别特别耐活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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