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来到这世界的第二个白天,他开始以自己的死亡次数估算昼夜节律,然后发现这里的白天比他老家的要漫长很多,竟然有将近二十八个小时。他正在一个每天都有三十多个小时的地区,而且肯定不会是在赤道线周围。这就是他在那个白天最大的收获,紧接着到来的又是长达四个小时的黑冷酷刑。
昼夜开始了无休地轮转。在他的感受中,时间变得非常不均匀。起初的几个夜晚极为难熬,就像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牢里做着最耗体力的苦役,令他几度想要回头折返。每次死亡前最后的那个阶段,那种呼吸困难而神智恍惚的短暂体验,就连这种时刻也从令人不快的折磨变成了值得期待的福利,因为那是他唯一可以理所当然地选择休息的时刻。并且,随着呼吸的停止,他很快就能重新恢复精力,摆脱疲倦与饥渴。
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是令人着迷,恰似睡眠对长期劳役者的诱惑。而就算从纯粹收益的角度考虑,他其实也不应该每次都等到身体支撑不住时才倒下。这其中的道理和人追求健康作息是差不多的——到了精疲力尽时才肯闭眼睡觉的人,其效率往往还不如每天按时睡觉的人高。如果参照这样的逻辑,那么每当他的呼吸节奏有一点点跟不上步履时,他就应该要提前“上床睡觉”了。反正这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十二秒后他就会生龙活虎地坐起来,以最佳的状态重新投入旅程。
他还是不肯这样做。在当时,这种对短暂死亡的排斥看着一点也不明智,完全是被生物的求存本能给支配了。他在苟延残喘中想要推迟死亡的心态就跟某些人在床上迟迟不肯闭眼入睡是相似的。为何不更加机灵地运用他的新特性呢?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很快他也没有精神去想了。在这条漫漫长路上,近处和远处的区别微乎其微,过于严格地追求效率也看不出太大的意义。他可以紧走或是慢走,回报给他的永远都只是那条平缓昏暗的地平线。
日夜的旋转更替正在加速,虽然并非客观上的,因为他在每个白天和夜晚倒下的次数没有改变。它们只是在他的感受里越来越快。似乎他只是在夜风呜咽中略微一晃神,寒冷黑暗的夜晚便已然过去了。到了白天时他总会倒下七八次,因此窒息与肺痛都很难再引起他的注意,而从那片幽海中归来已经变成某种不必加以关心的生理反应,就像人们不会特别注意到自己的哈欠和眨眼。
他不是完全没有新收获。尽管很少,但还是有那么两三件。在第三个白天,他遇到过一小片沙漠绿洲般的区域。那里有流动的水源,水体浑浊而发黄,有很重的油漆般的气味,他没有用手去碰过,周围的植物也是那种易燃黑草的近亲,有着相似的形态与触感,只不过颜色上更淡一些。他还找到过几片石头滩和稀疏的草原(依然由那种怪草构成),里头全都没有动物活动的迹象。如果现在能让他许愿得到一样工具,那他肯定会向魔鬼要一架显微镜,好看看这鬼地方是不是连微生物也没有。
仅有一次,大概是在第六或第七个白天时,他发现了很像是生物活动留下的痕迹。那是留在草地边缘的一道压痕,至少他认为那很像是压痕,有件和野狗差不多体型的东西曾经放在上面。是有动物曾经在草地边睡过觉吗?或者什么人在休息时把随身行李放在上面?总之它的出现总得有个什么缘故,不可能是一块天降陨石压住了草,然后大风又把石头给吹走了……他不愿意相信有这样的事。虽然他也曾听说,有些植物会因为病害而出现倒伏现象,像是根腐病或立枯病,那看起来很可能会跟被动物压倒的差不多。
他渴望能见到任何能活动的生物,甚至不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而仅仅只是想知道他并非一个人待在这个荒凉世界里。孤独成了比魔鬼更糟糕的敌人,他情愿回去那盆地中和魔犬大战三百回合。但是现在还不能回头。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不能接受让一切前功尽弃。
具体已经走了多远?这个问题他只能依靠估算,依据则是他自己的死亡次数。他认为自己在白天的两次死亡间隔里能移动五十公里,而在夜晚大概仅有二十五公里。一个完整的昼夜循环大概会让他倒下八次至九次……这些估算无疑都是相当不准确的,就连死亡计数也漏了好几回。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件事对他已经如眨眼或哈欠般寻常,而人没法时时留意自己的所有微动作。
他觉得自己可能漏数了有三四次,另外还可能把累计数记错了一回,但是不管怎样,他最终数到了一百以上。这意味着他已经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漫游了至少十天。从外表上看他几乎没有改变,完全不像个正在荒野里的流浪者,然而某种外形上看不出来的可怕变化却在这个时期逐渐显现出来:他开始感觉到饥饿和疲倦了。
这些感觉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因为每隔几个小时就发生一次的死亡事件会使他恢复到健康状态——是真正的健康状态,而绝不仅仅是恢复到死前的瞬间,或者是死亡前的数分钟之类的。早在关押冯刍星的山洞里他已经测试过了,依靠一根他故意保留了七天左右的断指和刻意划坏的衣服,他知道影子甚至能复原他在七天以前断掉的一根小指,而他穿的衣服却仍然是死前那一套。既然连失去的血肉都会重现,营养不良或缺乏睡眠导致又怎么会困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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