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照旧在炕上学着绣花。这回她不再学着绣胖娃娃的脑袋了，而是破罐子破摔，真的绣起银盘来。
阿孤则在灶房中忙着做汤面，他方才从街上回来，买了半边猪蹄，想做猪蹄汤面。
猪蹄正在鼎中熬着，乳白色的水花愉快地翻滚，熬出许多油花来，外头便响起极细微的叮叮作响声。
这是大草帽与他约好的信号。
阿孤出了灶房，见顾娇仍旧专心绣着，他脚步轻轻，走到另一面，照旧翻墙而出。墙根下，大草帽果然在等着他。
“不妙，不妙。”大草帽一见他，便大摇其头，“云兄弟，你做过盐引私贩子的事儿被人抓到把柄了。如今那歹心的要拿你与云小嫂做交易呢。”
阿孤一怔：“千真万确？”
“海捕文书都出来了。”大草帽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抖开与他看。
“那歹心的还说，要将沈禄沈公子吊在城门口，逼你与云小嫂现身。”大草帽说着又叹一口气，“我都说了，沈公子之前行的是一着险棋。这不，这陈据可不比之前的陈招，那陈招用的是江湖上暗技，又兼人手不足，这才被我们扳倒了。这回陈据可是名副其实的刺史……”
大草帽唠叨起来没完没了，阿孤不得不打断他：“不是让你去寻余蕉了，话传到了吗？”
大草帽点头：“余蕉小公子说，余惜是他的堂叔，胡青则曾是他爷爷麾下的昭武校尉。他以为这两人都死了，没成想还活着。越是余小公子年纪还小，记不得那时发生的事情罢。”
阿孤沉默不语。
良久，他闻着从小院子飘来浓郁的猪蹄香味，轻轻道：“尽量想办法，将你云小嫂送出冥州城，送回鼎州去。”
“那你怎么办？”大草帽忧心忡忡。
阿孤抬眼，望向天空，只见天空湛蓝，孤孤单单地飘着一朵白云。
“我本孤云，如何来，便如何去。”
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的猪蹄软糯绵烂，带着一点点筋道。乳白的汤汁加一点花椒，用来煮汤面，筋道的汤面浸了肉香，再撒上一些鲜绿的葱花，好吃又不腻。
其实，早起那顿吃没油水的面片，顾娇早就饿了。现下这顿油花花的猪蹄汤饼，看着便甚是好吃。
顾娇毫不客气地吃了许多。说是许多，其实她食量不大，加上又喝了一大碗汤，啃了两块猪蹄，便撑了。
似乎是吃得有些猛了，吃完之后顾娇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她托着腮，眼皮沉重，迷迷糊糊地看着阿孤：“阿孤，我许是昨晚睡得不好，想去歇一下。”
阿孤放下筷子，走过来揽着她：“娇娇，答应我，无论如何，以后要好好地活下去。”
阿孤在说什么呀？她怎么听不懂？顾娇想努力睁开眼睛，却架不住沉重的眼皮，最终身子一软，倒在阿孤怀中。
阿孤凝视着怀中的顾娇，她的唇瓣没有抹干净，还沾了一点油花，他伸手，轻轻将油花抹去，而后低头，轻轻啄了啄：“娇娇，珍重。”对不起，他原来真的想陪着她一世一生，但怕是不能实现了。或许他本就注定，是一朵随风飘散的云彩，停留不了脚步，也无法抓住别人。
陈据在城门派了上百士兵，设了三重关卡，查路引，对画像，听口音，逐一查货，惹得老百姓怨声载道。本来进出城门是极快的，如今却要耗费上许久。
高高的城墙上，沈禄坐在玫瑰椅上，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觉得这话用在陈刺史身上不对，应是新官上任挨三骂才符合。”
陈据喝了一口茶：“沈公子，将你吊在城墙上的时辰快到了，不知道那些狱差有没有将我与你说的话传出去呢。”
沈禄微微叹道：“陈刺史，我看陈夫人肚中的孩子也快出生了，你为何不替他积一点德呢？”
陈据眯着双眼，看着远处高高低低挨挨挤挤的农舍，炊烟袅袅，一行春燕快活地剪过天空。
“沈公子没杀过人吧？”他轻轻挑起眉毛，“在战场上，敌人像蝗虫一般朝我涌过来，我拿着大刀，全力扑向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如今亦一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沈禄打了个寒颤：“陈据，你真的好可怕。”与他那个变态的弟弟一般可怕。
陈据轻轻地笑了笑：“其实，沈公子也可以选择与我合作，我可以保证你通往兰囯的道路平平安安。”
沈禄笑了笑：“那可真是沈某的幸运了。只可惜，沈某比较喜欢被吊在城墙上，以供后世景仰。”只是，这辈子还没有娶苏秋成为妻，到底是遗憾了些。也不晓得那个毒舌的苏秋成，会不会为自己掉几滴眼泪。
两人说话间，下头热闹起来。
原来是一个杂耍的班子要出城去，赶着到城外头的白员外家去耍杂贺寿。他们倒不是不愿意被检查，而是杂耍的工具太多，有些本来就是玩杂耍作噱头的秘密，自然是不能暴露与人前。
一时之间，城门前吵吵闹闹，很是热闹。
陈据眯了眼：“沈公子，你朋友想的这个逃走的法子不错。趁着人多混乱，若是一只苍蝇，倒是可以飞出去。”
沈禄也看着下面，心中不安，面上却不显。虽然他并不是真的希望自己落下被吊城墙的结局，但更不希望他的朋友被抓。
横竖都要牺牲，那便牺牲他一个好了。
他是自愿进牢狱的。
杂耍班终于收拾好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正要吵吵嚷嚷地离开时，陈据眯了眼，起身下了城墙。
一个身材十分肥胖的女人正弯腰，吃力地搬着一个箱子，要往板车上放。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帮着她将箱子搬上板车。
女人抬眼一看，却是一个穿着铠甲、年轻俊朗的男子。正是陈据。
“谢过官爷。”女人咧嘴笑道。
“顾娇。”陈据忽而道。
“官爷？”女人表情有些迷茫。
陈据忽而一把拉住女人，将她拖到一旁，而后用力撕扯她的脸颊。女人吃痛，却是挣扎不开。她叫道：“官爷，饶命！”
说话间，陈据却从她脸上撕下一张面具来。
面具被撕去，底下露出一张娇艳小脸来，不是顾娇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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