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的陵墓可大可大了。”路朝歌自然明白吐谷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陵墓和我大哥的一样大,已经开始动工了,估计三五年就能修好了,我这也是死之前能看看自己住的条件了。”
“三五年?”吐谷浑掸了掸袖口上沾着的雪沫,在石凳上坐下,神色里透出一种过来人的了然,“到底是少年得意,连给自己修坟都这般急切。我们草原上的人,老了就在马背上挂着,走到哪儿,最后一口气落在哪儿,哪块草地肥美,便是最好的归宿。你这般大兴土木,不嫌累得慌?”
路朝歌也不客气,在对面的石凳坐了,接过吐谷浑夫人端来的热茶,吹了吹浮沫。“累?下面千万人忙活,我又不动手。再说了,这不是急不急的事。”他抬眼,目光越过院墙的飞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是定数。我和大哥的陵寝规制,是礼部、钦天监吵了几个月才定下的,一砖一木都有说法。早修好了,省心。也能让人看看——看,这就是路朝歌和李朝宗死后待的地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生妄念,也不留话柄。”
“话柄?”吐谷浑嗤笑一声,“你路大将军还在乎这个?刀把子在你手里攥着,史笔也在你手里捏着,谁还敢说个不字?”
“现在不敢,百年之后呢?”路朝歌抿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人死灯灭,生前再大的威风,也就管那几十年。陵墓立在那里,就是个态度,一个给后世看的碑。我和大哥并肩,告诉后来人,这天下是我们兄弟一齐打下来的,死后也要并排躺着。有些事,活着时能做主,就得做主做到底,连死后躺哪儿、怎么躺,都得安排妥帖。这不是奢靡,是……政治。”
吐谷浑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桌面上划着。远处,隔壁小院里那倭腔的“民谣”又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这一次听着更悲切了些。“政治……”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摇了摇头,“你们中原人,活得太累。连死,都要算计进去。”
“不是算计,是负责。”路朝歌纠正道:“对身后名负责,也对活人负责。陵寝修在那里,规格定在那里,就是告诉宁儿、孝儿,还有竟择,他们的路在哪儿,界限在哪儿。也告诉朝臣、告诉天下,什么是‘定于一’。省得我们俩一闭眼,下面的人心就浮动了,揣测这个,试探那个,平白惹出祸端。你看……”
他朝隔壁努努嘴:“像那位,活着时就没了根,死了更是孤魂野鬼,连个哭丧的调子都跑得没边,那才叫可怜。”
“他那是自作自受。”吐谷浑哼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你把身后事摆得这么明白,是给活人立规矩,定方圆。就像……就像你默许我们住在这儿,不闻不问,也是一种规矩。”
“孺子可教。”路朝歌笑了笑:“枯井胡同是‘仁’,陵寝规制是‘威’。恩威并施,不单是对活人,对死人,对将来,也一样。让你们住得舒坦,是展示胸襟气度,让你们明白界限在哪儿,是展示底线和决心。那位仁兄……”
他又指了指隔壁:“就是没明白‘底线’两个字怎么写,总以为摇尾乞怜、装疯卖傻就能换来不一样的结果。殊不知,有些线划下了,就是铁打的,你越过去一寸,和越过去一丈,下场都一样。”
“所以他快疯了。”吐谷浑叹了口气,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不过话说回来,路朝歌,你就真不怕?不怕你那三个……你说四个孩子,将来生出别的心思?人心隔肚皮,你现在看得再紧,能管得了十年、二十年?尤其是那位……”
他压低了声音,尽管小院里只有他们二人和远远站着的自己夫人:“宫里长大的太子爷。天家无情,古来如此。”
路朝歌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茶盏,指尖在粗糙的陶制杯沿上慢慢摩挲,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飞雪和院墙,看到了更久以后的岁月。
“怕?”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若是怕有用,我和大哥当初就不会起兵。怕孩子长歪,怕臣子生异,怕江山不稳……当皇帝的,要怕的东西太多了。但光怕不行,得去做。”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吐谷浑脸上:“存宁是我看着长大的,从那么小一点,抱在怀里怕摔了,到现在能独当一面,监国理政。他的性子,我最清楚。重情,也明理。我教他的第一课不是权谋制衡,而是‘责任’。天下不是李家的私产,是万民的托付。你把它当成私产,兄弟就会阋墙,你把它当成责任,肩膀就得一起扛。”
“至于存孝……”路朝歌脸上露出几分暖意:“那小子心思根本就不在那把椅子上。他从小就野,喜欢军营,喜欢疆场,现在又开始喜欢经商,他喜欢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他爹一样会支持他,他哥哥同样会支持他,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担心那么多,因为她在自己也知道,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是他的亲哥哥。他有他的路,一条不比帝王之路轻松,但同样光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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