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话好说，唐憾儿一边应酬一边拿眼风细瞧着尹怯儿，只觉得世事难料。
这就是当年那个闹腾的活猴一般的姑娘，曾经上蹿下跳叫荆先生时时头大的八小姐，看来这些年脑子虽开了窍，性情却变化很多，再不如之前活泼，反而如同她的名字了，总是怯怯的，要父母发话才肯大胆表露言语之才。
......
总而言之，一家人相谈甚欢，不多赘述，最后生意谈成个七八分，唐憾儿负责和龙窑那边商定出货，尹家做北方市场总代理。
路的确远了些，便想法子在中间捂汉设立中转商行，那里铁路交错，河湖纵横，交通方便，十分合适。
剩下的便是细节，需一一敲定，而成留也无需再外面去投帖子了，他主动请缨去做工，便是从底层做起也愿意。
唐憾儿自然不会叫他真从小工做起，说是安排合适的经理人带他一阵子，若是有这个心思，便好好学习，尽快上手，也好叫家人有所指望。
她还问尹怯儿是否愿意出来工作。
“呃......合适吗？”尹怯儿这会可又不像方才那般善言辞了，又缩起来，甚至还弱弱的看了尹敏正一眼。
唐憾儿笑问尹敏正：“父亲，她都为人妻为人母了，总不至于还看您脸色做事？”
“啊，那、那自然不会。”尹敏正只好否认，又转向尹怯儿，“瞧你，你愿做什么就做什么嘛！”
尹怯儿尴尬笑笑，然而也没再说话。
唐憾儿看她一眼，说道：“姐姐愿意来，我便帮你安排。其余众位姐妹也是，只管开口。”再多的她也不说什么了，眼界所限，这时代亦不是她一人能改变的。
......
宴席终于结束，唐憾儿一行人起身要走，唐映秋想留她，又做不得主，直扯尹敏正袖子。
不等开口，唐憾儿先拒绝了：“我们人多，实在不便，还是回去睡，改日再来看望父母就是。”
可尹敏正竟也真的开口留人：“哎，都回来了自然是要住家里的，咱家再不济，房屋总是够多，哪有出去睡的道理。”李氏也跟着留人，她是盼着自家几个女儿女婿也能跟着做做生意。
唐憾儿略略迟疑，辛酉陪笑，阮梅宁装乖，郑丝羽抱娃，邓芯草烧的昏昏沉沉，于是柳五亭跳出来了：“妻主，体谅老夫人和老爷思女系心切，咱们就多留两天吧？”
“嗯，行吧。”唐憾儿点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
李氏是当家主母，后院安排自然是归她管，于是即刻吩咐人收拾房间被褥，烧起地龙暖炉，备上香薰脂粉，忙忙碌碌半日，才叫众人安顿下来。
才将将午后，太阳已经不见了，有厚重的云层慢慢铺叠开来，再迟一些，有晚风渐渐吹起，又过一刻，竟真有雪花粒子飘飘悠悠降下来。
唐憾儿进屋干坐着，抱着手炉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柳五亭想往前凑，辛酉抓起一只茶碗冲他丢了过去，嗙啷一声，碎在地上。
柳五亭惊了一下，僵在原地，他自从进唐家门后虽和人吵过闹过，黄溪午也罚过他，可却从未被正君这样凶过，一时间拿不准辛酉的意思，也有点怕。
“出门在外就忘了身份？叫你上桌是给你面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不不，我错了，正君息怒。”柳五亭有点懵，可也先认了。
辛酉越发扬高了嗓子，大声骂道：“还不滚出去跪着，在这碍眼！”
“......”柳五亭看看外面天色，又看看辛酉，再看看唐憾儿，嗫嚅着，“我，五亭不知，不知......”他想说不知道错哪儿了，怕把人惹得更气了，硬生生咽下去，只站着不动。
唐憾儿头也没抬，拿手摩挲着暖炉上的雕花，轻轻叹了口气。
邓芯草原是坐在一边的，这会儿靠过来，当着辛酉的面就歪进唐憾儿怀里了，“妻主，我头疼。”他囔着鼻音，说完这句就闭上眼睛。
唐憾儿把暖炉塞进他手里，抬头看一眼，阿应阿招没跟进来，只好叫辛酉去备姜糖水。
辛酉起身往门外走，还不忘叫着柳五亭：“愣什么呢？我说话不管用？”
柳五亭绝望了，跟在辛酉身后出门，果真跪在了外面。
..
不多时，辛酉回来，端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邓芯草早就规规矩矩坐着了，见他来赶紧起身接着：“多谢辛正君。”
“哟，你不头疼了？”辛酉逗他。
邓芯草陪笑：“疼是疼，不敢无礼。”
阮梅宁终于忍不住了，斜着眼睛看他们：“一个个的会演戏呢，欺负人家一个孩子。”
“不然呢？拿你扎筏子？”辛酉立刻反问。
“那还是算了。”阮梅宁一笑，“咱们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得一跪。”
唐憾儿这半晌才倒过那口气来，皱着眉头开口：“行了，一会儿只要有人看见了，便赶紧叫他起来吧，天寒地冻的。”
“这会儿又知道心疼了。”说归说，阮梅宁站到窗前去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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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伙人在这心知肚明，柳五亭可是傻着呢，眼看着雪下大了，落了一头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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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憾儿已经快四十岁，早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可是年幼被遣的经历永远都是心里一个梗，绕不过去。
原先远着也就罢了，一辈子不见也就罢了，再不提起也就罢了，可是现在，阴错阳差竟还有再见面的时候，那口气就提在了嗓子眼处，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任是哪个孩子，也不愿承认自己曾是被父母放弃的那个，她不过心大，可不是没心，此番来家这种种张扬的做派，不过都是在旧伤口上加一层茧。
生意照常谈，面上的功夫照常做，她也不强求尹敏正和唐映秋做出什么深情状态来，可就是难受。
留与不留她是真纠结，几人谁也不愿出来担这个错，偏柳五亭单纯，唐憾儿借坡下驴答应下来，可又见他们压根就没提前准备，气性又上来了，帖子收到几天了，又不是突然拜访，这不就是压根没打算真留人的？
也就是生意谈的好，看在钱的面子上，才觉得她“贵重”，才临时有了这么一出。
她不怪柳五亭，只是这气要撒出来给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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