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的朝露层层覆在被秋风扫落的遍地枯叶上，眨眼凝结成霜，重重压在山野林间的草木之上，枯瘦的枝叶不堪重负，只好弯腰将它们抖落。
霜雪落地，激荡开一片萧杀的寒意，平地一路卷到西南。
秋去冬来。
天光微亮。西南王府。
一个身披斗笠的高瘦少年冒着霜雪埋头疾走，手里紧紧攥着刚从信鸽腿上拆下的竹简——他没把那竹简塞在怀里，因为他怕一个不小心弄丢了，之后又是另一场漫长的等待。
他目中无人地长驱直入。
一个侍卫刚好巡到中庭，见他气势汹汹地往里闯，长枪一横：“何人擅闯西南王府！”
少年在他面前站定，垂着头，斗笠的帽檐一直压到他高挺的鼻梁，底下露出的半张脸有着几乎和雪色融成一体的白皙，边上衬着几捋金色的头发，在黑色的斗笠映衬下刺眼异常。
侍卫一愣，刚准备再问，被边上赶到的同伴拉了一个踉跄，一错开身，再回头，那少年人已经到了西南王的卧房前，招呼都不打，径直推门进去了。
侍卫傻了眼，回头看着拉他的人。
“少问，少打听，认准人，这人下次来，不用拦着。”那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西南王宇文晫刚洗漱完准备更衣，亵衣的系带解了一半，衣衫不整。
听到动静，他挡开侍女的手，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从头到尾头都没有朝门口偏一下，好像知道来人是谁。
那些侍女似乎也并不惊讶，低着头快步从那形容可疑的黑衣斗篷人身边路过，目不斜视。
宇文晫从屏风后走出来，冲他招了招手。
那人乖顺地朝他走去，把手里的竹简塞在腰间的带子里，一边往里走，一边掀掉帽子，脱下斗篷随手丢在路过的椅子上，露出底下标志性的金发碧眼——此人正是那日在最后关头捅了李源一刀的西洋少年阿诺。
宇文晫指了指自己的系带：“你来得太不巧了，是不是该补偿我？”
阿诺在离他三步外站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的衣服太复杂，我不会穿。”
宇文晫看着他，也不动气，自己动手解开衣带，换上一旁的干净衣服，问他：“一大早来找我，有好消息？”
“是的。”阿诺语气明快了一些：“温元皓已经死了。”
“真的？”宇文晫大喜过望。
温元皓的存在，不光对于北蛮人是一种威慑，对于任何想要打破大耀当今平静的“乱臣贼子”来说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只要温元皓还活着，即便他变成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废人，也总让人觉得不够安心。
唯有变成一具尸体，这刺才算真正拔掉。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只不过......
宇文晫又皱起了眉头：“我记得你当时说过，东海之战中，大耀军从某个时刻开始突然开了窍，到后来甚至学会用奇门遁甲之术把李源耍得团团转，这才凭着数量悬殊的弹药库存绝地反击。”
阿诺点了点头。
“这种战场之上扭转乾坤的事，除了温元皓，还有谁能做到？你确定你的消息无误？”宇文晫问。
阿诺递上放在腰间的竹简：“是囊古今那里买到的消息。”
宇文晫急不可耐地接过打开。
阿诺替他总结道：“消息上说，温元皓当时在东海就只有最后一口气吊着，等回到暨阳就已经无药可医，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死了又两个月了，温家遮得很严，宇文曜连葬礼都不让他们举办，温元皓的尸体到现在还停在院子里，温谨言和宇文曜的关系也日趋紧张，大耀的朝堂，又开始回到之前的状态了。”
宇文晫沉闷多时的脸上缓慢浮出笑意，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纸上的内容：“温元皓对于大耀的百姓来说是一种精神符号，若是他的死讯一经传出，动荡难免，这个冒牌货，如今倒真有几分当皇帝的样了。”
话语里全是不加掩盖的讽刺。
阿诺：“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像，只要轻轻撕开外面那层皮，他就原形毕露了，不是吗？”
“说得对，”宇文晫收起那张事无巨细列出温元皓已死的佐证的纸，心旷神怡：“既然如此，咱们可得好好准备了。”
没了温元皓，大耀的军队再难成大器。
阿诺沉默片刻：“西境一战，温谨言并不简单。”
宇文晫不以为意：“他再怎么不简单，也不过带过两次兵，还不放在我眼里。”
阿诺点头：“你筹谋这么多年，那些山里的火炮长枪，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吗？”
宇文曜勾了勾手指：“事成之后，我记你大功。”
“我不求功，”阿诺淡淡道：“只求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你放心，”西南王扫兴地摆手：“我已经写信给你们教皇，使臣的尸体会用水晶棺封好，等着你取了他所有仇人的首级回去，一一拜祭之后再行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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