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队长回到村里时灰头土脸，一脸的萎靡不振。
吴婶在炕上纳鞋底，见他回来后，头也没抬，依旧在跟丈夫冷战。自从知道老赵让她去传话是什么意图后，她就不太乐意搭理他了。
这老夫老妻一辈子了，她这么信任对方，都没问为什么就去干了，结果对方却利用她，故意让她给人传瞎话。
这想来想去，心里总有块疙瘩。
赵大队长起初也没吱声，过了半晌后，肚子咕咕叫，才回神，喊了句：“饭呢？”
“中午吃过了，剩下的在锅里，自己找去。”吴婶用铁针搔搔头皮，语气冷淡。
他也没在意，端出有点凉的剩饭剩菜，直接搅和到一起，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边吃还边搭话：“宝生这几天怎么样？”
吴婶眼皮子都没掀，只是涉及到孙子的病情，到底多说了几句：“就还那样，到点儿就发热，吃药就退烧。孟医生来看了，说也没办法，只能先拿药顶着。”
“唉……”赵大队长心里不是滋味儿，早知道他就不该拿乔，反正诊所和那生产计划本来就归她管，让不让都一回事。
眼下，看现在这情况，还不如让云苓治呢！
“你看看能不能和云医生提一句，让她给咱们宝生看看？”他不好意思自己去提，就让老婆子做这个中间人。
但吴婶这次说啥也不干：“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我是不好意思腆着老脸到人小辈面前说话了，还没见过像我这样的，说嘴说到正主面前去了。”
赵大队长更不愿意出面，直言道：“那我就更不可能去了，你当人家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出的招儿啊？”
“你自己不愿意去，反倒撺掇我去，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吴婶狠狠戳着鞋垫子，“我说不去就不去，打死我也不帮你做事儿了！”
赵大队长只好拿出杀手锏：“那咱们大孙子咋办？你就舍得他一直病着不好，万一再出点什么好歹，你让咱家咋活？”
吴婶顿了顿，赵大队长本以为她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心软，结果却听她说：“你的面子比孩子的命都重要，咱俩谁也别说谁，你自己都不心疼宝生，我又能怎么办？”
“嘿——你这话……”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没等他说完，吴婶便反问道：“咱俩都一个德行，反正孙子是你老赵家的，就看你舍不舍得放下身板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咱都是乡下泥腿子，靠老天爷和这片黑土地吃饭，说到底，要那面子又有什么用呢？这越活越跟城里人一样讲究，也不知道你憋不憋屈？”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去，大不了就承认自己冒犯人家，再赔个礼道个歉，谅对方是小辈，也不会太揪着不放。
只是这次，说什么都不能由他听之任之了。否则这老头子愈发说一不二，以后这家里，哪还有她做主的份儿？
更何况，谁犯的错，谁去解决，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大队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没好气地反问回去：“你还好意思说我？要是你不要脸面，那你咋不去？”
吴婶漫不经心地回：“本来我就是个传话的，虽然确实不地道，可怎么也越不过你这个罪魁祸首啊！”
“不过……要想我去也行，你去我就去，咱俩一个别想跑。”
赵大队长的大男子主义被激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猛然站起，径直朝她喊道：“去就去！谁不去谁孙子！”
吴婶淡定放下鞋垫，将其收进针线笸箩里，施施然起身，朝外走去，撂下一句：“看咱俩谁是孙子。”
这下好了，不去都不行了。
赵大队长心里有些悔意，却不想在老婆子面前丢份儿，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如黛玉摇摇移步。
直到站在诊所的门前，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地答应要去找云苓的？
左思右想，最终只能怪到他自己头上——盖因自己太好面儿……
“行了，晃啥晃呢？进去吧！”吴婶二话不说，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接上手，把他推了进去。
赵大队长绊了个踉跄，一抬头就见云苓愕然地望着他，似乎很惊讶他的出现，
其实甭说是她，就连他自己都惊奇，没想到还真能拉下老脸来见人家。
这说到做到，也不是很难嘛！
他搓搓手，眼神飘来飘去，就是落不到云苓身上，神色故作毫不在乎，但身体却有些绷紧。
吴婶实在看不过眼了，怼了他两下，面带歉意地直言道：“小云同志，之前我俩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太好，也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这不，我们特地来赔个不是。”
云苓装作不知情，一副扮猪吃老虎的模样，反过来询问：“吴婶，你说的哪些话对不住我了啊？这跟赵大队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吴婶是看出来这小姑娘不接台阶下了，这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本来还以为云知青挺好说话的……
她转头踹了踹赵大队长两脚：“你愣着干嘛呢？头抬起来，这地上有大米饭啊！去跟人家说说，你咋对不起人家了？”
云苓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哪有自己得罪人，还让妻子替他挡在身前、赔礼道歉的男人？
虽然云苓不是东北人，但她也觉得此举实在丢东北男同志们的脸面，吴婶可比他豪爽飒气多了。
赵大队长面容十分难看，本来主动来求人就已经够低三下四的了，结果自己家媳妇还当着小辈的面，对他当众又吼又踹，导致他对外的威严荡然无存。
即使他不是耙耳朵，却也不敢直接吼回去。
“那个……之前村里那些话，是我让你吴婶告诉你的，我本意是想让你提防些……”
话说一半，他的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实话实说——”
“啊不是，我是想让你这个小年轻吃点教训，做人不能太张狂，既要又要，那我这大队长也给你当得了！”
他实话实说，身后又传来一声暗示：“咳咳，咳咳——”
赵大队长面色挂不住，斗胆转过脑袋，恼怒低语：“那你到底要我咋说！”
下一秒，他又飞快地转回来，面向云苓，完美错过吴婶的瞪眼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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