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南阳郡已是朔风凛冽。卯时未至,太守府邸深处的青石板路上凝结着薄薄白霜,廊下青铜灯树摇曳的火光将玄漆梁柱映得忽明忽暗。孙宇在寅时末刻便已醒来,听着窗外巡夜更夫渐远的梆子声,目光掠过悬挂在东壁的环首刀——刀柄缠着的青丝绦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感应到主人心绪的翻涌。
“使君,该更衣了。”侍女轻缓的嗓音在帷帐外响起。四名身着曲裾深衣的侍女捧着鎏金铜盆、角梳冠冕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官眼角已生细纹,正是当年孙宇母亲从琅琊故里带来的陪嫁侍女。
孙宇展开双臂任她们伺候更衣。玄色官袍以南阳特产的重纬缯帛制成,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领口与袖缘的深青丝线绣着三叠云雷纹,每道云纹皆由三股青丝绞合而成,暗合天、地、人三才之数;雷纹则用平纹织法,与云纹形成刚柔相济的态势。当侍女为他系上宽锦带时,特意将银印青绶的结扣打成“万字不断”式,既合《汉官仪》中“二千石银印青绶”的礼制,又暗喻仕途绵长。
“听闻雒阳使者辰时便到?”女官为他整理腰间玉组佩时低声问道,手中动作不停,将青绶调整到恰能遮住袍服下摆五寸的位置——这是光武帝中兴后为彰显节俭修改的规制。
孙宇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铜镜中自己头戴进贤冠的模样。三梁冠冕以细竹为骨,外裱黑绢,梁上缀着的青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般郑重其事的装束,让他想起三年前初任南阳太守时,在德阳殿接受天子召见的情景。那时先帝尚在,朝中虽宦官专权,终究还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赵都尉已在仪门等候。”侍从的通报声打断他的思绪。
穿过三重庭院,只见赵空独立在仪门石兽旁。这位郡都尉难得穿着全套戎装,玄甲以百炼钢片缀成鱼鳞状,每片甲上都刻着细如发丝的玄武纹——正是《考工记》记载的“甲胄工匠谱”秘传技法。外罩的绛红色战袍用蜀地朱砂染就,在晨曦中艳如凝血。见他到来,赵空懒散一笑,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腰间环首刀的刀镡,上面“长平”二字古篆隐约可见。
“兄长,听说这次来的使者是老熟人?”赵空一边整理着牛皮臂鞲,一边压低声音。他甲胄下摆沾着夜露,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孙宇目光扫过庭院中肃立的持戟卫士,微微颔首:“是刘和。”
“是他?”赵空眉头轻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那倒省了许多虚礼客套。”说话时,他佩刀上的水波纹在曙光中流转,与庭院石缝间残存的霜华交相辉映。
此刻太守府门前广场已是冠盖云集。郡丞曹寅身着绛色官服立于东首,功曹李瓒的皂色官服在西侧,其余主簿、督邮、各曹椽史等数十人按品级分列两行。所有官员的冠带佩饰皆严格遵循《汉官旧仪》规制,连腰间绶带的长度都分毫不差。执戟卫士的戟尖齐齐朝向东方,既合“日出东方”的吉兆,又暗合当前黄巾余党在颍川郡活动的方位。
辰时三刻,秋阳初升。官道尽头尘土扬起,二十余骑护卫着一辆皂盖朱幡的轩车缓缓驶来。骑士们赤色戎服用西域赤茧丝织就,外罩的玄甲内侧皆刻着“南军”二字,甲片衔接处金线若隐若现——这是护卫帝都的缇骑标准装束。但孙宇敏锐注意到,领队骑士的甲胄下摆有细微磨损,正是《汉律》规定的“甲胄三年一换”期限将至的迹象。
轩车在青石铺就的广场中央停稳。车帘掀开时,鎏金车饰在阳光下闪过刺目的光。刘和躬身下车的动作标准得如同《礼经》图示:先露二梁进贤冠,再现深青色绣纹官袍,最后是腰间代表侍中身份的银印黄绶。他年未及而立,眉眼间既有皇室子弟的雍容,又带着久处权力中心的沉稳。
“南阳太守孙宇,恭迎天使!”
“郡都尉赵空,恭迎天使!”
孙宇与赵空率先行礼,身后众掾属齐声唱和,声浪震得庭树宿鸟惊飞。
刘和快步上前,在孙宇即将完成揖礼时托住他的手臂:“建宇何须如此!”他指尖在孙宇官袍的云纹处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又对赵空笑道,“若渊这身戎装,倒让吾想起度辽将军麾下的幽州突骑。”
三人并肩入府时,刘和看似随意地提起:“前日路过伏牛山,见百姓正在重修被黄巾焚毁的乡校,建宇治政之才,不愧为庐江孙氏翘楚。”
孙宇目光微动。伏牛山乡校重修乃是他半月前才下的政令,刘和此时提及,既是示好也是彰显对南阳局势的掌握。他淡然回应:“蒙陛下委以方面之任,敢不尽心。”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