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叶青儿的话语清晰而诚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在场所有修士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获胜者向失败者躬身致歉,并且主动提出,若败者依旧想要,便会履行那本是强加于己身的屈辱条件——前往对方山门与听雨阁当众下跪赔罪。
这等事情,在宁州修仙界,莫说是亲眼所见,便是听闻也未曾有过。弱肉强食乃是常态,胜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何须对败者如此低姿态?
叶青儿此举,彻底颠覆了在场许多人的认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洛秋水身上,只见这位方才还风华绝代、剑意凌云的洛仙子,此刻跌坐于地,水蓝色的道袍沾染了尘埃,发髻因方才的倒地微散,几缕青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狼狈与脆弱。
她仰头望着躬身施礼的叶青儿,一双妙目之中,情绪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惊愕、茫然、不解,以及那被深深触动、翻涌而起的百多年委屈。
那百多年的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当年在竹山宗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被迫下跪的屈辱,每一个细节、每一道目光都如同烙印刻在心底;被江浅梦折磨的那段暗无天日的非人岁月,每一次痛楚都记忆犹新。
以及百年前,当她明白自己哪怕侥幸结婴,短时间内依旧既打不过手段狠辣,实力强大的江浅梦,也敌不过锋芒毕露的叶青儿时,为了另辟蹊径,为了积蓄力量,明明已经实际掌控了部分公孙家的资源。
却不得不放下元婴修士的尊严,辗转于云汐城听雨阁那等场所,以音律娱人、周旋逢迎于各色修士之间,只为赚取名声、搜集情报、编织人脉网络所经历的辛酸与不得已……这一切的源头,在她心中,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指向了眼前之人——叶青儿。
她本以为,今日若能胜出,逼得叶青儿也当众受辱,便可一雪前耻,念头通达,彻底斩断这执念。
即便败了,这份纠缠已久的执念与怨恨,也将在全力一搏后,或可化作更深的芥蒂埋藏心底,或可勉强压下待日后图谋,但绝不会轻易消散。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接受另一种结局,并继续将这恩怨背负下去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叶青儿会在胜局已定、万众瞩目,本可享受胜利荣耀甚至对她稍加嘲讽的时刻,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不是嘲讽,不是耀武扬威,而是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剖析自身过错,甚至愿意主动承担那本该属于胜利者有权豁免的“惩罚”。
那句“过往恩怨,无论对错,皆由我起,亦当由我终”,更是像一记重锤,带着坦荡与担当,狠狠敲打在她那颗哪怕在结婴时已经斩破心魔,却依旧被怨恨包裹、纠缠了百余年的道心之上。
是啊,当年之事,起因的确是自己还尚未调查清楚事情全貌,便因一时意气与先入为主的观念,大肆向旁人宣扬江浅梦行事霸道、品行不端在先。
尽管后来证明,江浅梦师姐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性情乖戾,手段酷烈,却也确实在当年那件具体的事情上,并未做出自己未经深入调查就臆想的残害同门之举。
叶青儿当时亦是不知江浅梦真实性格与行事之险恶,只是基于一时义愤,将她所说的话告知了江浅梦。
但后续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又岂是当年并不了解江浅梦的叶青儿所能预料和控制的?
自己将这百多年所承受的苦难,大半归咎于叶青儿,是否……也是一种偏执与迁怒?一种不敢直面真正施暴者的软弱?
种种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洛秋水脑中闪过,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她看着叶青儿那双清澈诚恳、不含丝毫杂质的目光,感受着对方之前渡入体内、帮助自己迅速化解毒素的那股精纯平和的木系灵力,那丝毫无作伪的善意与平和气息,心中那堵由怨恨筑起的高墙,仿佛在这一刻,轰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并有松动的迹象。
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洛秋水眼角滑落,沿着她光洁的脸颊滚下,滴落在擂台冰冷的尘埃之中。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叶……叶姐姐……”
这一声“叶姐姐”,与战前那充满算计、表演和刻意拉近关系的称呼截然不同,褪去了所有伪装,带上了几分真实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释然,有感慨,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
洛秋水挣扎着想站起身,但《五毒咒》的毒素虽被化解,气力却未完全恢复,身形晃了一晃。
叶青儿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并未真正触及她的身体,但一股柔和的灵力已然托住了她摇晃的手臂。
借着这股力道站稳,洛秋水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重新找回了几分从容。
她目光扫过台下无数道或惊讶、或疑惑、或若有所思、甚至仍有部分带着不满的目光,最终重新落回叶青儿脸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然依旧因虚弱而有些轻,却清晰地传遍了逐渐安静下来的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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