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晚上，万玉柔拆了头发，换了睡衣，就将丫头们都赶了出来。只留下尤嬷嬷一个人。
尤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有外人，咱俩也来聊聊天。”万玉柔拉着尤嬷嬷的手，将人带到软榻上一起坐下。
尤嬷嬷干脆自己抢先开口：“少夫人，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也不嫁人。”
万玉柔张了张嘴又闭上，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
对于身边的人，万玉柔早就知根知底了。尤嬷嬷那点事她也都知道，只是不想说起而已。
“你现在还恨他们吗？夫人可以给你报仇！”
万玉柔信誓旦旦地说。
一瞬间，许多人的许多面孔在尤嬷嬷脑中闪过。
冷漠的，濒死的，愤怒的，嫌弃的。
尤嬷嬷低下了头。
“不恨了，”她声音颤抖得不真实，“都是我的命……”
“你怪你自己？！”万玉柔清浅的声音里透着不解。
“你做错了什么你要怪自己！你能怪的人有那么多，怪卖你的父母；怪用你冲喜又把儿子的死怪在你头上恶婆婆，怪将你轰出门的婆家；怪为了闲言碎语就不让你回家，逼得你去跳河的娘家。你怪天怪地，也不应该怪自己啊！”
“你那时候还没及笄啊！小小年纪又是嫁人又是跳河的，皇帝来了也怪不着你。”
“你有什么错？”
万玉柔一声声的质问，早就让尤嬷嬷泪凝于睫。听到她提起皇帝，还是流着泪去捂她的嘴。
“少夫人。”她哭着提醒。
万玉柔闭了嘴，一把抱住了尤嬷嬷。
谁能想到她那个一天到晚拉着脸看不出喜怒的嬷嬷，心里那么多委屈。
比果果大一点的年纪就被硬塞出去冲喜，成亲当天那个男的就死了。本来就没健康过的男孩，非说是被小姑娘克死的。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给无辜的女孩，将人打了个半死扔了出去。
小女孩躺在路上，差点被不怀好意的人捡走。又拼了剩下了半条命才逃了出来。
在树林里躲了两天，逃回自己家去。那些“亲人”根本不让她进门，恨不得她直接死了。
尤嬷嬷当时只是个孩子，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非死不可，可除了死也没给她留下别的路。
于是她当时就投河了。一步一步走向河中央，冰冷的，没顶的河水，反而给她带来了安宁。
然后……尤嬷嬷就被老夫人叫人给救了上来。
投河小女孩的遭遇并不难打听，老夫人当时年轻气盛，容忍不了这种惨剧。就将尤嬷嬷买了下来，带回了还没分家的沈家。
尤嬷嬷在沈家颓废了许多年，也是不言不语的。一直到沈家分了家，老夫人闭门不出后，尤嬷嬷出于报恩便担起了将军府的工作。
等万玉柔嫁进将军府，在当初沈嬷嬷的引导下，没有愿意去伺候少夫人。尤嬷嬷便不言不语地承担了下来。
出于对将军府的责任，也说不好她是不是从万玉柔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到万玉柔胡闹，反抗，拿刀时，尤嬷嬷总是恍惚。
当初自己如果反抗会怎样？她会留在那里吗？她会回到娘家吗？
等万玉柔一次次失败时，尤嬷嬷又放空了思绪。
瞧，人不能和命争啊！
她就这样催眠着自己，直到万玉柔越来越出彩，越来越自信，什么都不能遮盖少夫人的光芒，所有人都爱戴她，信任她。
这才发现她自己的视线也已经不能从少夫人身上离开了。
尤嬷嬷爱怜地摸了摸万玉柔的长发，她已经从自己泥泞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少夫人，你也不容易的，不用心疼奴婢的。”
万玉柔靠着她连眼睛都没睁开，淡淡道：“谁也不应该永远活在过去，我不能，你也不应该。我们也配过上幸福的日子，不需要谁施舍谁批准，那是我们应得的。”
尤嬷嬷刚止住的泪水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曾经有过一百次扪心自问，九十九次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最近她不会再质问自己。就算偶尔冒出那样的念头，尤嬷嬷也不再觉得是自己克死了谁。
她活得好好的，老天爷都没有收走她，谁还有资格审判她！
见尤嬷嬷情绪稳定下来，万玉柔又与她推心置腹。
“我今天说这些，不是让你非得选择今天那个男人或是必须选一个男人。只是不要被过去纠缠住，束手束脚，你是自由的——有接受的权利，也有拒绝的权利。”
“十几年前老夫人将你救上来，肯定也一直都在期待你能开启一场幸福的新生。”
尤嬷嬷从万玉柔的怀里起身，抽噎地看着她保证：“少夫人，奴婢明白的。奴婢不会辜负了少夫人和老夫人的期望。”
万玉柔见尤嬷嬷哭得好不可怜，叹了口气，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
“你可是本夫人身边的嬷嬷，你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早就该笑一笑了。”
尤嬷嬷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奴婢听您的。”她说，“只是奴婢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对今日于翼诡异的视线，她不理解不接受不负责。
万玉柔也想起于翼露骨的笑容，噗嗤笑了。
“你真的没见过他？”她忍不住八卦道，“他肯定跟在沈天佑身边好几年了。”
“完全没见过，奴婢以前在后院，不见人的。”
“你啊，”万玉柔又心疼起来，“有喜欢的人就嫁，碰不上就算了——本夫人多给你找几个‘面首’也不是不行。”
啥？尤嬷嬷差点喷出鼻涕泡来。
“夫人！”她捂着鼻子怪叫。
什么面首，这是将军府少夫人能说的话吗？
万玉柔冲她撒娇：“哎呦，就咱们姐妹两个，说点实话都不行嘛？”
“你们将军要是对我不好，我一定要去外面养面首的——一个给我捏肩，一个给我捶腿，还有一个给我喂饭。”
尤嬷嬷哭笑不得。
“少夫人现在过得不就是这种日子吗？”
万玉柔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也是哦，那就把丫头都换成帅小伙！”
“又瞎说！”
尤嬷嬷去捂万玉柔的嘴，被万玉柔滚了一圈躲过，两个人顿时笑闹到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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