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松手。
反而另一只手抬起，重重按在玄关墙上的神经接口总控面板上。
“你在干什么？”希雅警觉转身，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他的指尖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在面板上飞快跳跃。
那是L5权限才能触及的底层指令区。
那些代码她太熟悉了——三年前，他们还在调试“熔断协议”时，她曾靠在他肩上开玩笑：“希望我们永远用不上这个。”
现在，他正在输入那串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密钥。
“裴语迟！”她猛地扑上去想按住他的手，却已经晚了。
他长按确认键，三秒。
整栋房子骤然一暗。
不是断电——而是更彻底的死亡。
全息屏像被抽走灵魂般熄灭，智能环发出最后一声蜂鸣后陷入沉寂；温控系统停止呼吸，情绪灯失去色彩，就连空气中那股经过AI优化的香氛也在瞬间消散。
所有由“启明”调控的系统，在这一刻，集体退回到原始状态。
寂静。
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希雅浑身一颤，像被人从温水里扔进冰窟。
她不是不懂技术——她是太懂。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后果如雪崩般砸下：
主动解绑家庭单元 = 退出实验 = 违反核心协议 = 示范效应崩塌 = 整个项目信誉危机 = 三年心血付诸东流 = 伦理架构被全盘否定 = 他的技术理想被亲手埋葬——
“你疯了吗？！”她猛地抓住他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现在还能撤回！熔断协议有30秒缓冲期！快！输入撤销码！”
她的声音近乎哀求，甚至带着哭腔。
裴语迟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像沉入深海的星——黯淡，但坚定。
希雅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在冲动。
这个男人，从不冲动。
他每一个决定都经过千百次推演，每一个决策都有完整的逻辑链条。包括现在，包括毁掉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切。
她的心像被人用钝刀一点点撕开——后悔、心疼、恐惧、骄傲，所有情绪混在一起，搅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堵在喉咙里。
“裴语迟……”她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决堤，“你的撤销码是多少？快告诉我……”
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这是在否定这么多人的心血！你知道吗？！项目组2237个人，三年1095天，每个人平均每天工作14小时……”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你如果想让我内疚，想要惩罚我，我现在马上道歉——我矫情，我自私，我不配做你妻子，都是我的错！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她瘫软在玄关的鞋柜前，整个人像被抽走骨头：
“但不要去毁掉你的努力。求你了……”
裴语迟缓缓蹲下，与她平视。
他抬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放在她肩上：
“希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你说，技术的终极目的是让人活得更像人，而不是更像机器。”
“可你看看我们现在——”
他苦笑：
“我们连吵架都要看AI建议的‘最优沟通时机’，连拥抱都要遵守‘37秒黄金法则’。我们把婚姻变成了一场精密的实验，把爱情量化成了可优化的参数。”
“我们活得像两台运行良好的机器。”
“但我不想再这样了。”
他站起身，掏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她掌心。
一枚智能环——他的，还带着体温。
一张泛黄的纸质卡片——上面手写着一串数字：。
他们结婚的日子。
“启明可以监控我的心跳，”他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心口，“但测不出我每次看到你进门时，心率快了12%。”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它可以建议我们拥抱37秒，但算不出我多想抱你到天亮，哪怕什么都不说。”
“它知道我们上一次做爱是28天前，但它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抱着你，听着你的呼吸声，失眠到天亮——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你的脸。”
希雅浑身一颤。
“它可以计算出最优育儿方案，”裴语迟继续说，声音开始发抖，“但它永远不会知道，慕希慕雅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我有多想冲过去抱起他俩转三圈——可我没有，因为那不在‘情绪表达建议’的范围内。”
“它让我们成为了完美的示范家庭。”
“但我们失去了成为一家人的资格。”
他后退一步，靠在门框上，像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把自己钉在放逐的边界：
“现在，这里没有总指挥，没有伦理架构师，没有示范家庭。只有我和你——两个搞砸了婚姻，但还想试试能不能修好的普通人。”
他一步跨上前去，俯身将希雅抱起来，轻轻放在了玄关的一张条案上。
空间在他脚下急剧收缩，希雅甚至来不及吸入下一口气，他的身影已经笼罩了她头顶那片昏黄的光。
他温热、带着些许粗鲁的手掌猛地捧住了她的脸。
那不是一个轻柔的请求，而是一个不容置喙的宣告。他的拇指压在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唇角，指腹的温度像一枚滚烫的印章，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封缄在内。
随即，他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双唇微微颤抖，带着他隐忍了一整晚的、浓重的气息，混杂着疲惫与某种决绝的孤勇。
那吻初始的感觉是干涸的，像沙漠旅人终于寻到绿洲，带着不顾一切的渴求，几乎是粗暴地碾磨着。
然而，在这份近乎绝望的索取之下，却藏着一股异常的温柔。
希雅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冬日寒风冻结的湖面。
她的睫毛剧烈地轻颤，在两人极近的距离下，那颤动如同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蝶，每一次振翅都带着惊惶与无措。
他的气息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像一场遥远的风暴，终于席卷到了她的面前。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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