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时代,结束了。”苏宁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悲喜,“十岁幼主,主少国疑……高拱刚愎,张居正隐忍,冯保机诈……这三人,必有一场恶斗。”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对我们而言,这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张居正若胜,我们的改革或可借其势更进一步;若高拱得势,恐怕你我,还有这江南新政,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对周正杰下令:“立刻以最隆重的规格搭建灵堂,本官要亲率南京文武百官,哭灵致哀。同时,所有新政事宜,暂缓推进,静观其变。另外,动用我们在京城的所有关系,密切关注朝堂动向,尤其是张、高二人的一举一动,随时来报!”
隆庆皇帝的暴毙,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霹雳,撕裂了看似平静的政治天空。
一个时代仓促落幕,另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正伴随着幼主的哭声和权臣的野心,缓缓拉开帷幕。
而远在江南的苏宁,已如敏锐的猎手般绷紧了神经,准备在这历史的转折点上,为自己,也为他的宏图大业,寻找到最正确的航向。
……
隆庆皇帝的葬礼极尽哀荣,巨大的梓宫在漫天纸钱和悲恸哭声中,缓缓送入昭陵地宫。
随着黄土掩埋了这位在位仅六年的天子,大明王朝也正式进入了“万历”纪元,而真正的权柄,则落入了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手中。
他以帝师之尊、顾命之重,联合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迅速清除了政治对手高拱,开启了其历时十年、说一不二的权臣时代。
新朝初立,万象待新。
一道道谕旨从紫禁城发出,其中一道,便是召应天巡抚苏宁入京述职。
此举既是对这位封疆大吏的例行考察,更是张居正对这位潜在盟友兼“麻烦制造者”的一次近距离审视与摊牌。
京城依旧庄严,但空气中已弥漫着不同于隆庆朝的气息,一种更为严谨、甚至略带压抑的秩序感。
苏宁风尘仆仆抵达京师,依制觐见了年仅十岁的小皇帝朱翊钧,呈报了江南政务。
多年不见,小皇帝早就已经和苏宁生分了。
而苏宁也没有奢望成为万历的近臣,反正自己有的是行政方法和发展规划。
随后,他便被引至文华殿的偏殿,这里,才是他此次进京的真正目的地。
殿内,首辅张居正端坐于主位,身着绯色仙鹤补子一品官服,不怒自威。
与几年前相比,他眉宇间的沉毅之色更浓,目光锐利如鹰,显然大权在握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威势。
“苏巡抚,一路辛苦。”张居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抬手示意苏宁坐下。
“为国效力,不敢言苦。”苏宁躬身行礼,从容落座。
寒暄过后,张居正挥退了左右侍从,殿内只剩下他与苏宁二人。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
“安邦,你前段时间所上那道奏疏,”张居正目光如炬,直视苏宁,“‘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可谓石破天惊,震动朝野啊!”
苏宁面色不变:“下官只是据实陈奏,以为此乃纾解国困、均平赋役之根本。”
“根本?”张居正微微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带着几分欣赏,更多的却是现实的无奈,“安邦,你之才识魄力,居正深感佩服。但你我皆非书生论政,应知治国之艰难。你可知,你那一纸奏疏,几乎让你成为天下士绅之公敌?若非当时局势特殊,你这项上人头,恐已难保。”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事,绝无可能。我做不到,满朝文武无人能做到,即便太祖在世,也未必能行!此非不愿,实不能也。此举无异于撼动国本,与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勋贵、宗室为敌,大明顷刻之间便有倾覆之危!”
苏宁沉默片刻,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张居正是改革家,更是现实的政治家,他不会去做一件注定失败且会引火烧身的事情。
“那么,元辅召下官前来,是希望下官……”苏宁试探道。
“一条鞭法。”张居正一字一顿地说,“我需要你在应天,在我全力推行‘一条鞭法’时,给我最坚实的支持。将南直隶做成天下表率,证明此法利国利民!只要你我同心,将此法定型、推广,便是对朝廷,对陛下,莫大的功绩!”
苏宁知道,这是张居正的底线,也是当前唯一可行的道路。
他若还想在官场立足,还想借助张居正的权势推行自己的部分理念,就必须妥协。
“元辅苦心,下官明白了。”苏宁做出沉吟状,随即抬头,目光恳切,“支持‘一条鞭法’,下官义不容辞。江南之地,下官必竭尽全力,使其成为新政之模范。只是……”
“只是什么?”张居正眉头微挑。
“元辅,赋役之改,关乎农本。然则如今国家财用,商税之比重日益增加。‘一条鞭法’亦需征银,白银流通皆赖商贸。”苏宁侃侃而谈,“然天下商贾,良莠不齐,欺行霸市、偷漏税银、以次充好者众。若商贸无序,则银根不稳,于新政亦是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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