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油坊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二丫点亮油灯,把蓝印花布铺在桌上,用粉饼在布上画样。周胜坐在对面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很稳,“咚、咚、咚”,和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像首安静的歌。
“你说,”二丫忽然抬头,“等机器来了,咱要不要做些小油罐?就像镇上铺子卖的那样,贴张我绣的油布标签,会不会有人买?”
周胜停下斧头,想了想说:“肯定有人买。上次王掌柜还问,能不能给他留两罐清亮的,说要送给他城里的亲戚。”他凑近看布上的样稿,“这小褂子的领口,做成圆的还是方的?”
“圆的吧,”二丫用手指比划着,“娃皮肤嫩,圆领不硌下巴。你看这袖口,收点松紧,风灌不进去。”
油灯的光落在她专注的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金线在绣绷上闪着微光。周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二丫手里的线,看似琐碎,却一针一线,把寻常的日子,绣成了最结实、也最温暖的模样。
他没再说话,只是重新举起斧头,劈柴的声音更轻了些,怕惊扰了这灯下的宁静。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给油坊的角落镀上一层银霜,而灶膛里的火还没灭,偶尔“噼啪”一声,像在应和着屋里的期盼——对新机器的期盼,对好日子的期盼,对那些还没绣完的花纹、没滤完的清油,以及没说出口的,藏在心底的甜。
二丫把最后一针收线时,窗外的天已经泛了鱼肚白。蓝印花布上的小褂子样稿终于画完,领口的圆弧流畅得像沾了晨露的月牙,袖口的松紧褶皱用虚线标得清清楚楚,连衣襟上该绣朵小雏菊的位置都打了个浅红的圆点。她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把样稿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竹篮里——今天要去李木匠家送木料,顺便把样稿交给他媳妇,让她帮忙裁布。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周胜蹲在油坊门口,正对着一堆零件摆弄。晨光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睫毛上沾着点霜花,手里拿着把螺丝刀,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拆得七零八落。“这是……”二丫凑近了才看清,那是村里淘汰的旧水泵,铁管上的漆皮剥落得像干枯的树皮。
“琢磨着改个滤油架,”周胜抬头冲她笑,鼻尖冻得通红,“李木匠说这铁管厚度正好,焊上几层滤网,手动摇着就能滤油,等新机器到之前先用着,省得总麻烦张婶家的滤布。”他用袖子擦了擦零件上的霜,“你看这齿轮,还能转,抹点机油就能用。”
二丫蹲下来,看着他指尖的油污蹭到了脸颊上,像只沾了灰的花猫。她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伸手替他擦了擦,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的脸滚烫,她的手却冻得冰凉,像冰碴子碰着了炭火。“先别忙这个,”二丫把布塞给他,“去李木匠家的事要紧,样稿赶早不赶晚,三小子等着穿新褂子呢。”
周胜嘿嘿笑了两声,把零件往墙角一推,拍了拍手上的灰:“成,听你的。”
两人并肩往村东头走,晨雾还没散,路边的草叶上挂着霜,踩上去“咯吱”响。二丫的布鞋沾了露水,周胜就放慢脚步,让她踩着自己的脚印走——他的脚印深,能挡住些寒气。走到石桥时,二丫忽然指着桥下:“你看那冰,冻得真厚。”
桥洞下结着层青黑色的冰,阳光透过雾照在上面,泛着冷幽幽的光。周胜弯腰捡了块石子,扔过去“咚”的一声,冰面只裂了道细纹。“等天再冷点,就能在这儿滑冰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去年石头家的娃在这儿摔了一跤,哭着说冰面比他家水缸还滑。”
二丫笑着摇头:“可别让三小子来,长命锁要是磕在冰上,非把珍珠磕掉不可。”
说话间就到了李木匠家,院里的刨花堆得像座小山,带着松木的清香。李木匠正蹲在门槛上磨刨子,看见他们来,立刻直起身:“可是为木料来的?早刨光了,在西厢房晾着呢。”
西厢房里,那根老枣木被刨得光溜溜的,红棕色的木纹像流动的水,周胜抱着试了试重量,对二丫说:“比想象中沉,你绣的时候可得扶稳了。”二丫伸手摸了摸,木头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连之前的虫眼都被木塞补得严丝合缝,忍不住夸:“李叔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李木匠媳妇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筐,看见二丫就笑:“听说要给娃做褂子?样稿呢?我昨儿刚买了新剪刀,正好试试利不利。”她接过样稿铺在八仙桌上,眯着眼打量,“这领口圆得真周正,袖口的松紧带留几寸?我给你多裁出半寸,缝的时候好留余地。”
二丫刚要回话,院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陈老师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冲了进来,车把上挂着个牛皮纸包,看见周胜就喊:“滤油机厂家回话了,说机器能提前五天送到!还送一套备用滤网!”
周胜眼睛一亮:“真的?那棚子得抓紧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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