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篱笆顶上时,二丫把最后一片莲花瓣绣完了。蓝白相间的布面上,莲花浮在水面似的,叶尖还坠着颗银线绣的水珠,风一吹,仿佛真能晃出涟漪。她把标签样稿往竹杆上一挂,阳光透过线缝照下来,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子。
“绣得真好!”周胜扛着焊好的滤油架从院里进来,铁架上的滤网闪着银光,“比画的还鲜活,王掌柜见了,保准多订几罐。”他把滤油架往墙角一放,铁脚蹭着青砖地,发出“咯吱”轻响,“刚试了试,摇着挺顺,就是滤网得再绷紧点,不然滤得慢。”
二丫摘下标签,用浆糊往木板上一贴,压上块石头:“等干透了,就钉在油罐上。对了,下午去张婶家学记账,你跟我一起不?陈老师说她的账本记得比算盘还清楚,连十年前的油钱都记着。”
“我就不去了,”周胜往滤油架上抹机油,油星子溅在袖口上,“李木匠说新棚子的木料下午到,我得盯着卸车。你学完了回来教我,反正我也认不全那些字。”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布包,“给张婶带的,上次她夸咱的腌萝卜好吃,我又腌了罐,多加了点花椒。”
二丫接过布包,沉甸甸的,罐口的油纸透着股麻香:“算你有心。对了,晚上回来捎两斤面,我想蒸点花卷,就着萝卜吃正好。”
午后的日头有些烈,二丫提着布包往张婶家走,路过学堂时,听见里面传来娃们的读书声,陈老师正领着念“一二三”,声音洪亮得能传到巷口。她扒着门缝往里看,胡小满正趴在长桌上练字,铅笔在纸上划得歪歪扭扭,“3”字总写成歪脖子,被陈老师用红笔圈出来,逗得娃们直笑。
张婶家的院门虚掩着,二丫刚推开,就闻见排骨的香味,混着八角、桂皮的暖香,勾得人直咽口水。张婶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可算来了,我刚把排骨炖上,得再焐半个时辰才烂。”她接过布包,往窗台上一放,“你这萝卜腌得越来越地道,上次给我那罐,我拌面条吃,三碗都没够。”
堂屋里摆着张方桌,上面摊着本厚厚的账本,纸页泛黄,边角卷得像波浪。张婶翻开账本,指着上面的字迹说:“你看,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的账,那时候我刚嫁过来,跟着你张叔学记账,一笔一划都得记清楚,不然对不上数要挨骂的。”
二丫凑近看,字迹娟秀,数字用毛笔写得圆圆的,像小石子。“这字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比我绣的字还齐整。”
“好看不顶用,清楚才重要,”张婶拿起支铅笔,在纸上画了个表格,“你看,这栏记出油量,这栏记售价,这栏记成本,月底一合计,赚了赔了一目了然。就像你绣活,线得理清楚,不然缠成一团,啥也绣不成。”
灶房里的排骨“咕嘟”响着,香气一阵阵飘过来。张婶放下笔:“先吃饭,边吃边教。你张叔去镇上赶集了,咱娘俩正好清静。”
排骨炖得烂烂的,肉一抿就脱骨,汤汁浓得能挂在筷子上。二丫啃着骨头,听张婶讲记账的门道:“记油钱得区分开,菜籽油、芝麻油、豆油,价钱不一样,混了就乱。还有,给熟人打折得备注,不然回头忘了,还以为少收了钱。”她指着账本上的小记号,“你看这个‘△’,代表赊账,‘○’代表现结,简单好记。”
二丫听得认真,排骨的香味都忘了。张婶笑着往她碗里舀了勺汤:“别急,慢慢来。我这账本借你拿去看,照着画表格,多练几天就会了。对了,你那莲花标签,给我留一张,我家油罐总光秃秃的,看着寒碜。”
“给您绣个大的,”二丫立刻说,“比这标签大两倍,再绣只蜻蜓,落在花瓣上,保准好看。”
吃完饭,二丫捧着账本往回走,纸页间还沾着点排骨香。路过杂货店时,看见周胜正扛着木料往油坊走,李木匠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棚子立柱得埋三尺深,不然刮大风要倒”。
“学完了?”周胜看见她,停下脚步擦汗,“李木匠说棚子明儿就能搭好,正好赶在机器来之前。”
“学会画表格了,”二丫晃了晃账本,“张婶说不难,多记几次就熟了。对了,面买了没?”
“买了,在油坊灶房呢,”周胜往她手里塞了个纸包,“刚从杂货店买的糖球,给你润润嘴。”
糖球是橘子味的,含在嘴里,甜丝丝的酸气漫开来。二丫跟在他身后往油坊走,看着他宽厚的肩膀扛着木料,脚步稳健得像头老黄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账本在她怀里轻轻晃,纸页摩擦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学堂的读书声,像支没唱完的歌。
油坊院里,李木匠的徒弟们正忙着挖坑,镐头下去,“咚咚”地响。周胜把木料往地上一放,指挥着说:“立柱放这边,离油罐远点,免得蹭着。横梁用那根最粗的,能承重。”
二丫没去打扰,抱着账本坐在绣房里,照着张婶的样子画表格。铅笔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忽然觉得,记账和绣花真像——都得细心,都得有条理,一笔错了,满盘都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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