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的话像颗石子投进二丫心里,漾得她半天没回过神。手里的金线在指尖绕了三圈,才想起该给蜻蜓点眼睛。针尖蘸着银粉,在布面上轻轻一点,那只蜻蜓顿时活了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离绣绷。
“手工艺品展?”周胜钉完最后一颗钉子,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那不是城里念书人凑的热闹吗?咱这油布……能成?”
“咋不成?”王掌柜往滤油机旁凑了凑,看着清亮的油柱落进油罐,“上回我带样品去县城,绸缎庄的掌柜见了,说这绣活比苏绣多股野趣,带着咱乡下的土香,稀罕着呢。”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得胜者能去省里参展,到时候咱这油,说不定能卖到省城去。”
二丫的心“怦怦”跳起来,手里的绣绷都有些拿不稳。她低头看着那朵莲花,忽然觉得花瓣上的露珠绣得太浅,得再加层水纹线才够灵动。“王掌柜,”她咬着下唇问,“参展的话,是不是得绣点新鲜花样?总绣莲花,怕人看腻了。”
“问得在理,”王掌柜摸着下巴点头,“我听说城里人爱看些有故事的,你不如绣段《牛郎织女》?鹊桥用金线绣,云彩用银线铺,保管亮眼。”
周胜在旁插了句:“要不绣咱油坊的光景?你在绣活,我在榨油,娃们围着油桶跑,多热闹。”
二丫眼睛一亮:“这个好!比神话故事实在。就绣石拱桥,桥上走着送油的车,桥下飘着油坊的烟,再绣几个举着油瓶的娃,多有咱村的味儿。”
正说着,胡小满抱着捆新书跑进来,书页哗啦啦响:“陈老师让俺把书放学堂去!二丫姐,王掌柜说的展会,俺能去看不?俺想看看城里人的绣活长啥样。”
“想去就去,”王掌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让你二丫姐带着,顺便给她当个小帮手,拎拎绣绷啥的。”
胡小满乐得直蹦,怀里的书差点掉地上。二丫赶紧帮她扶稳:“看把你急的,先把书送学堂去,别让陈老师等急了。”
等胡小满跑远,王掌柜从马车上搬下二十个空油罐,瓷白的罐身光溜溜的,映着棚顶的木梁。“这罐是特意订的,比普通油罐高两寸,正好能贴下大些的绣布,”他指着罐口的凹槽,“这里能系红绳,提着送礼也体面。”
周胜摸着油罐的边缘,光滑得像鹅卵石:“这得不少钱吧?”
“钱不是问题,”王掌柜挥挥手,“等展会得奖了,这些罐能卖出翻倍的价。对了,我在县城订了批新丝线,有孔雀蓝、葡萄紫,都是时兴的色,过两天让伙计送来。”
二丫把油罐一个个摆进棚子,阳光从瓦缝漏下来,在罐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碎钻。她忽然有了主意:“我在罐底绣朵小油菜,不细看找不着,算个念想。”
王掌柜走后,周胜去油坊搬新榨的油,二丫则坐在棚子下描花样。铅笔在布上画下石拱桥的轮廓,桥洞圆圆的,像扣着的油罐。她正琢磨着怎么画赶车人的鞭子,就见张婶挎着篮子走来,篮里装着刚蒸的糖包,热气裹着红糖香飘过来。
“听说你们要去县城参展?”张婶把糖包往石桌上一放,“我娘家侄女在文化馆做事,专管这些展览,我给你写封信,让她多照拂照拂。”
二丫接过糖包,烫得直搓手:“张婶真是及时雨。我正愁不懂展会的规矩,怕到时候出洋相。”
“放心,”张婶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我侄女最疼我,你提我的名,她保准帮你把绣活摆得妥妥帖帖。对了,记账本用着顺手不?昨天教你的‘赊账标记’,记住没?”
“记住了,”二丫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表格,“您看,这是今早卖的三斤油,记在‘现结’栏里,还画了个小对勾。”
张婶凑过去看,连连点头:“比我头回记的强多了。等忙完展会,我教你打算盘,那玩意儿算起来比笔算快十倍。”
午后的日头渐渐斜了,二丫把描好的花样绷在枣木绣绷上,穿好第一根金线。周胜蹲在旁边,帮她把丝线轴摆成一圈,红的、黄的、蓝的,像围着绣绷开了圈花。“展会那天,我套辆新马车,”他忽然说,“把棚子上的招牌摘下来挂上,让城里人知道咱胡记油坊的名头。”
“再插面红旗,”二丫补充道,“就像过年时挂的那种,风一吹哗啦啦响,老远就能看见。”她针尖一挑,桥栏杆的第一根金线跃然布上,“你说,城里人会喜欢咱这土绣不?”
“肯定喜欢,”周胜说得笃定,“你绣的桥洞比石拱桥还圆,油坊的烟比真烟还飘,他们没见过这么实在的活计。”
正说着,石头领着两个徒弟来了,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周哥,二丫姐,”石头把匣子打开,里面是副新做的绣架,紫檀木的,雕着缠枝纹,“俺爹说给二丫姐参展用,这木头沉,支着稳当。”
二丫摸着绣架的纹路,光滑得像缎子:“这太金贵了,俺哪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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