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前厅，苏文和失控地摸了摸江青姚的头后，很快便克制地收回手。
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直到此时才漾起浅浅的情绪：“江弟，好久不见。”
江青姚眼神闪躲，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绞手帕：“苏哥哥，对不住，我骗了你。”
她能打小跟着江源走南闯北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否则江源这么宠女儿的人是不会愿意女儿名声受损的。
江青姚母亲香消玉殒那年，她年方六岁。
江源作为家主无法日日留在家里陪伴女儿，五房内宅又只有她一人，便只能让大房二房帮忙照看。其实每次轮到大房王氏照看时，江青姚都多多少少会受委屈，譬如江源给她买的小玩意会被王氏骗走给自家儿女玩，江源买的钗环会被大房的两个嫡女抢去戴……
但懂事的江青姚不想让江源担心，从不跟他诉苦。
江源偶然发现他给女儿买的发簪戴在了大房侄女的头上，私下里也问过江青姚，她都若无其事地说是自己送给她们的。
便是再贵重，女儿送出去的东西，江源也不会拂了她面子，下次买更好的就是。
九岁那年，王氏外甥来访，那个比江青姚长了五岁的半大小子将她堵在角落诉衷肠，被提早归家的江源撞个正着，这才没酿出大祸。江源将人撵出内宅不多时，王氏便和一众亲眷游园到了那处。
为了女儿的名声，江源只私下里痛斥王氏一顿，她抹着眼泪说自己不知情。
从那以后，江源但凡要出去走商，都会把江青姚带在身边。规矩礼仪也不少教，但也不必如贵女那般拘着。
江青姚的身量还没长成前，一直都做小郎君打扮。
认识苏文和时，她便穿着男装，像个唇红齿白、男生女相的小郎君。
那年苏文和十一岁，江源带着江青姚四处游逛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途经一个村子时，遇到了满脸血淋淋的苏文和。
不到十岁的江青姚心疼得直掉眼泪，明明挺害怕的，却还是心善地叫丫鬟打水帮他洗脸，又让江源带他去医馆看伤。
苏文和全程盯着江青姚看，也不说话。
江源心里很不是滋味，隐晦地用自己的胖身躯挡住他的视线。
在医馆，苏文和终于开了口：“你是男子，你也生得很好看。”
江青姚起初只看得出他那双眼睛很美，直到大夫清了他脸上的血污，她才明白他为何用“也”这个字。
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江青姚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郎君。
不不，江青姚觉得漂亮小女娘都没他好看……
江源回想往事，颇为感慨：“抚州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啊。你母亲可大好了？”
苏文和的眸光暗了暗：“家母已经解脱。”
江源父女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听说苏文和的母亲原是个大家闺秀，对苏珩一见倾心，奈何她母家死活不同意让她嫁给一个穷酸秀才，她头脑一热就和苏珩私奔了。
俩人如胶似漆了两年，直到她怀上苏文和后一切都变了。
苏珩生得俊俏，又腹有诗书，很是招小女娘们青睐。自家妻子孕吐频频，面色蜡黄后，他便管不住自己的花花肠子了。起初还只是吃喝玩乐，后来不知怎得就染上了赌瘾。
为了还赌债，他不止一次诱骗苏文和的母亲为他卖身抵债。
简直不堪回首。
江青姚心如刀绞，她是见过苏文和母亲的，一看便是娇养大的，与村妇们格格不入。
“苏哥哥，琳姨定是天上仙子，神佛不忍见她继续遭罪，就早早接了她回去享福了。”江青姚不知道怎么安慰，便拿出了江源哄她的那套说辞。
苏文和云淡风轻地笑笑，下意识又想抬手摸她头。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郎君”，看他成日里不苟言笑，便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漂亮哥哥”，他很是厌恶“漂亮”两个字，又不忍心凶她，逼着她改口唤苏哥哥。
她叫一声，他就奖赏似的摸摸她的头，她笑眯眯的很是享受。
“多谢江叔离开前留下的银子，家母这才得以好好安葬。”苏文和朝江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大躬。
他听从江源的建议，把那些银票和碎银子藏了好几处地方，苏珩翻翻找找抢去一小半，后来找不到时甚至掐着他脖子威逼，苏文和不止一次被掐得险些丧命……
所幸，还有剩余，不然他母亲死了也无法下葬。
江青姚不安地偷瞄他：“苏哥哥一直以为我是小郎君才心有慰藉，可是后来我身量渐渐长成，瞒不住了，我怕你嫌弃，所以我、我就只好不再去看你了。”
“傻瓜，你和江叔都不嫌弃我，我又怎么会嫌弃你？”苏文和宠溺地盯着她，古井无波的眸子再次掀起涟漪。
万幸，冥冥之中他还是找到了她。
他们相识三年，之后他找了她近四年。
可惜他一直以为她是小郎君，便是连江青姚告诉给他的名字都是假的：江庆儿，以至于他找了那么多条弯路。
江源看到苏文和眼底的情愫，心头“咯噔”了下。
他同情苏文和的遭遇，也一直怜惜他，所以才会资助他读书，教他道理，也不阻止皎皎帮他走出那段灰暗阴霾。可苏文和不是他心中的女婿人选，甚至他从未把苏文和放在考量人选中。
原因无他，只怪苏文和长得太美。
这等难辨雌雄的美艳，生于权贵之家是锦上添花，可生在普通百姓的脸上，却是祸源。
“你已十八了吧？想来已经娶妻生子，你妻子……”江源狠心开口，把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青姚的苏文和拉回神。
苏文和怔了怔，浅笑摇头：“不曾。”
江源讪笑着再次开口：“哎，看来你和皎皎的姻缘都不大好，她刚和离没多久。”
聪明如苏文和，若有所思地看向江源。
江青姚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古怪，不动声色地走到江源身边，暗暗掐了他胳膊一把：“爹爹这样的老人家就只知道聊什么娶妻生子，忒无聊！苏哥哥住哪个院子啊？走，我带你过去，看看缺什么，我也好帮你添置。”
江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文和明白江源的意思，但他假装没明白，宠溺地看向江青姚的背影，默默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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