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撕裂云海,万道金芒泼洒在我身上。我,离尘,千年苦修,万般劫数,此刻尽数化作脚下这团凝实的祥云,载着我向上、向上,直抵那传说中的九霄之上。仙乐并非丝竹管弦的清雅,而是一种宏大得令人心悸的轰鸣,低沉、浑厚,仿佛天地本身的脉搏,与我的心跳共振。罡风猎猎,吹得我崭新的云纹道袍紧贴身体,却吹不散心头的滚烫与狂喜。凌霄宝殿的琉璃金顶,瑶池的粼粼波光,还有那飘逸逍遥的众仙身影……无数典籍中描绘的景象在我识海中翻腾,编织成一个流光溢彩的梦。
“终于……到了!”喉间滚过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吼。
祥云穿过一层粘稠滞涩、仿佛胶质般的云气屏障。刹那间,那震耳欲聋的“仙乐”陡然清晰,撕开了所有幻想的面纱。不再是韵律,而是纯粹的、毫无美感的、足以碾碎魂魄的金属撞击与蒸汽嘶吼的混合!视野骤然开阔,没有想象中瑞气千条、琼楼玉宇的仙境。
巨大。冰冷。窒息。
目光所及,是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庞大阴影。粗壮如擎天巨柱的烟囱排成阵列,肆无忌惮地向灰蒙蒙的、凝滞不动的天空喷吐着滚滚浓烟。那烟雾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褐黄色,沉重地翻滚、堆叠,将本该澄澈的天穹涂抹得污浊不堪。钢铁构筑的厂房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黑沉沉的金属外壳反射着冷漠的光。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管道,粗的如虬龙盘踞,细的似血管密布,缠绕在厂房之间,构成一张冰冷而狰狞的钢铁蛛网。它们蠕动着,发出沉闷的“咕隆”声,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这就是……天庭?
脚下祥云微微一震,载着我偏离了那宏大却死寂的“仙乐”中心,滑向边缘一处喧嚣之地。这里没有仙气,只有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劣质油脂的腻味、金属摩擦的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作呕的甜香。巨大的、表面布满刮痕的金属平台伸向虚空,如同巨兽的舌头。
“愣着干什么!新来的,工号!”一声粗嘎的断喝如冰水浇头。一个身披制式银甲的天兵站在平台边缘,头盔下的眼睛毫无神采,布满血丝,像两粒蒙尘的玻璃珠。他手中粗糙的铁尺不耐烦地敲打着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闪着金属冷光的灰色箱子。
我茫然地看向他指的方向。那是堆积如山的“货物”——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灰色箱子。箱体上印着两个刺目的朱红大字:“香火”。字体方正僵硬,透着一股流水线产物的死气。箱子被粗大的铁链捆扎着,缝隙里渗出丝丝缕缕极淡的青烟,那股熟悉的甜腻气味正是源于此。
“编号!姓名!”天兵的声音拔高,铁尺几乎戳到我脸上,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离……离尘。”我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干涩。
“离尘?哼,到了这儿,只有工号!”天兵粗暴地抓过我的手腕,另一只手里变魔术般出现一个冰冷的金属印章,顶端镶嵌着一块黯淡的晶石。“嗤——”一股细微的灼痛感传来,手腕内侧皮肤上,一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丁未柒叁”符文瞬间烙印成型,像是烧红的铁烙下的印记。
“丁未柒叁,装卸区!去!把这批‘绩效’搬到七号传送带!”天兵猛地一推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踉跄几步,差点撞上那冰冷的香火箱子。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被榨干后的麻木和驱赶牲口般的烦躁。
装卸区……绩效……这些冰冷陌生的词汇,像铁锤砸在琉璃盏上,将我飞升的万丈豪情和典籍里的缥缈仙梦,瞬间击得粉碎。残留的喜悦余烬被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
我麻木地弯腰,双臂灌注灵力,试图搬动一个箱子。入手沉重远超想象,绝非凡间香烛应有的分量。箱子冰冷粗糙,硌着手掌。那股甜腻的香气透过箱体缝隙钻入鼻腔,竟让我心神微微一阵恍惚,丹田内刚刚凝聚的仙灵之气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等着扣绩效点吗?还想不想领这月的‘果儿’了?”另一个天兵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我咬着牙,将沉重的箱子扛起,走向天兵所指的那条嗡嗡作响、泛着金属寒光的巨大传送带。视线越过传送带,望向更远处。另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车间入口敞开着,如同巨兽的咽喉。
里面的景象,让我彻底僵在原地。
一排排长到望不见尽头的流水线在高速运转,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向上流动的,是传说中三千年一熟的蟠桃?不!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在一模一样的透明塑料方盒里,盒子上贴着醒目的标签:“高能营养补充剂 - 蟠桃味”。标签下方,一行小字冷冰冰地标注着成分和保质期。
穿着统一制式、毫无美感可言的淡粉色工装的女仙们,面无表情地站在流水线旁。她们眼神空洞,动作精准如机械,重复着套盒、贴标、封口的动作。纤纤玉指在冰冷的塑料和标签纸间翻飞,却再也寻不到一丝典籍里描绘的“素手把芙蓉”的仙姿。她们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戴着一张张精致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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